一时之间, 原本无人问津的荒地, 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粮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开荒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事, 无非是以前开荒还不如种自己那几亩地划算, 所以才无人主动去开垦, 如今一看有利可图,便个个都十分积极。
尤其北地无论男女老少,皆身形壮硕高大,开垦荒地不过是小菜一碟。政令之下, 辽州底下的县府皆显露出欣欣向荣之态。
除开荒新政外,辽州的商业也渐渐繁荣起来。
原本州衙之中有个精于商道的小吏,先前与薛功曹不合,遂一直得不到重视, 郁郁不得志之下,只做了一寂寂无名之小吏。这回寿王走了之后,顾衍推行开荒新政,这小吏大约是觉得新州牧有开拓之意,且看他用人不拘一格,遂主动寻上门来。
顾衍素来用人不问出身,更不看声名显赫与否,听了这小吏自荐之语,索性给他一个机会,将人给了主管民生之事的通判。
哪晓得还真让这小吏弄出点名堂来了,一番政令下去,愣是把辽州通商的名声给打响了,虽说比不上那些有名有号的,但辽州的山参、皮毛、鹿茸……这一套的山珍,也吸引来了不少外地商人。
顾衍推行的这些政令,效果都是看得着的,切切实实给了百姓们实惠,让老百姓吃饱了,穿暖了,日子过得舒坦了,谁还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辽州本地有些尚武的风气,为了抵御入侵的外敌,乡里的百姓们时常会抄起家伙反抗。长久下来,便形成了尚武的风气,乡里闹了什么矛盾,第一个想法既不是找里正,也不是报官,先两家子打了再说,谁输了谁就低头。
衙门去乡里收田亩税,都是带着刀、五六七个壮汉一起去的,也是因为乡民凶悍好斗的缘故,镇不住场子,粮食收不回来,交不了差。
可自打开荒和通商的政令推行之后,家家户户日子都过的好起来了,那些逞凶斗勇的汉子们,也都知道怕了,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以前是光脚的,大不了就去牢里,牢里还管饭。现在他们都成了穿鞋的了,在家里有地有粮,有媳妇有儿女,傻子才有这样的好日子不过,自己跑去牢里找罪受!
顾衍这几日都在乡下巡查,这日走到的这个百里乡,便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
先前百里乡穷,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单身汉几十个,个个都游手好闲,成日在乡里惹事生非。如今有的开了荒地,老老实实做庄稼汉了,有的胆子大的,索性出去跑商了,眼下媳妇也娶了,一年的功夫,百里乡多了三十来个男娃娃女娃娃。
里正感慨得不得了,指着前头的一间瓦屋道,“就前头那户,原本户主是个瞎眼的寡妇,嫁到外乡去,被男人打得瞎了一只眼,实在受不了了,带着儿子逃回来的。咱们乡里人见孤儿寡母的,实在可怜,便留下了母子俩,当时那没有这瓦屋呢,只有间废弃了的旧屋,还是我带着人修了修,勉强让母子俩住了的。后来这寡妇儿子长大了,可他不是咱们百里乡人,名下没有地,有力气也只能去给地主做工,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别说娶媳妇了,就连饱肚子都难。现在好了,去年县里传了消息来,说让开荒地,还免三年的税,她儿子别的没有,就是一身的力气,一个人熬了几个月,弄出来七八亩地,现在媳妇也娶了,也有钱给寡妇治眼睛了。上个月家里女人给生了个闺女,把那小子给乐得,成天地里活儿一忙活,就急急忙忙赶回家抱闺女去了。”
说话间,那瓦屋出来个年轻妇人,望见这边,打了招呼,“叔,您来坐一坐?家里刚蒸了饺子,给您弄几个尝尝,还是婶子教我的手艺。”
里正忙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你忙。”
那年轻妇人不同意,十分热情,走到跟前,本来想招呼里正的,看到明显穿着精致的顾衍一行人,倒没被吓到,扭头问里正,“叔,你家来客人了啊?”
里正笑呵呵道,“我家哪来的贵客,这是州牧大人,来咱们乡里看看。我刚跟大人说到你家那口子。”
年轻妇人一听,吓了一跳,抬眼打量了一眼里正口中的州牧大人,很是惊讶,管着这么大一个辽州的州牧,居然这么年轻,跟她家汉子差不多年轻一样。
而且,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家的管家,还是跟着自家汉子去送山货时见到的,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呢。现在居然见到了州牧大人,那可是县太爷看了都要磕头的人啊!
想到这里,年轻妇人一下子犹豫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跪,还是不跪。
她正迟疑的时候,屋里的婆婆等久了,拄着拐杖颤巍巍出来喊人,“桂花,怎么去了那么久啊?灶里没柴了……”
走到外头,眯着那只好的眼睛看了看,见屋外这么多人,老婆婆倒比儿媳妇会做人得多,也稳当的多,说了儿媳妇一句,“有客人怎么让人在门外站着,也不知道请人进去做。我家桂花嘴笨啊,你们都进来坐。”
一行人进了这寡妇家,那里正才把顾衍的身份又介绍了一遍,这下子可把那老婆婆给惊到了,睁着那只好的眼睛看了又看,“果真是州牧大人?就是那个准咱们开荒地,还不收粮的那个?”
里正哭笑不得,“我还能骗你不成?”
老婆婆一听,立马哎呦呦上来了,众人都没拦住,她就上去抓住了顾衍的手,激动的直掉眼泪,“州牧大人啊,您可是咱家的大恩人啊!老婆子给您磕头了哟!多亏了有您,您真是活神仙啊!”
老婆子这么大把年纪了,同行的又都是男子,压根不好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婆子,抓着自家端方清冷的州牧大人的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点怪怪的,把那里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冲上去“解救”州牧大人。
最后还是同行的姜锦鱼上前,轻轻扶起那一直要往地上跪的老妇人,道,“婆婆您别客气,起来说话。”
那老婆子一转头,猝不及防看见了含着笑意的姜锦鱼,顿时拍了下大腿,诶呦一句,“桂花,我见着仙女了!”
这话一出口,把众人惹得哭笑不得,气氛倒是一下子融洽了许多。
连那着急的里正都抹了把汗。
儿媳妇桂花也是愣了一下,道,“娘,这是州牧夫人。”
老婆子噢了一下,“那就是州牧大人的媳妇?生得真俊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媳妇!”
姜锦鱼哭笑不得,说话间,老婆婆的儿子回来了,她便示意小桃扶着老婆婆进里间说话,把堂屋留给男人们。
踏进里间,便听到婴儿软软的啼哭声,姜锦鱼闻声看过去,道,“快去哄哄孩子吧。”
儿媳妇桂花立马就过去了,三两下就把女婴给哄好了。
老婆子则忙让儿媳妇把孩子抱过来,踮着脚往姜锦鱼怀里送,还道,“州牧夫人这么年轻,一定还没生娃娃吧?来,抱抱我家孙女,这孩子啊,会给孩子引路,保准给你带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面对这么淳朴的乡民,姜锦鱼失笑,也不好拂了老婆婆的好意,接过那女婴抱了一会儿,小家伙白白嫩嫩的,抿着小嘴睡得正香,被奶“送”出去了,也没哭没闹,跟只小猪似的。
婆媳俩个都十分热情好客,姜锦鱼也坐下与她们闲聊,聊家里的收成、平时的生活开销、孩子……桂花本来还有点放不开,聊着聊着,也彻底被姜锦鱼温和的语气给歇下了心防,甚至还把自己的难处都说了。
“以前日子跟现在可没法比,我这有吃有住的,家里还养了只猪,早该知足了。就是乡里的孩子没地儿念书,我家闺女还小麽,说不定等大一些,乡里也有私塾了,到时候我就攒银子送她认字去,别学她爹娘做个睁眼瞎。”
桂花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乡里都不兴让女娃娃念书,她这话要是让那些长舌妇听见了,就得讽刺她送女儿识字,是活生生把银子往水里丢了。但对着温柔高贵的州牧夫人,桂花总觉得对方就是听了,也不会嘲笑她的,所以就鼓足勇气说了。
女孩儿念书是好事,姜锦鱼也含笑点头,“识字是好事,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能识字都是好事。你这事我给你记下了,你放心,往后都会好的。”
桂花一听,喜滋滋的,忙谢过她。
从百里乡回来之后,姜锦鱼便把孩子念书的事情和相公说了,顾衍听了亦很重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改变辽州逞凶斗勇的风气,开荒通商,让家家户户吃饱肚子,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还要让乡里那些孩子们念书识字,懂得多了,才会彻彻底底,从根源上把这股风气给遏制了。
另一个便是,辽州读书风气委实差了些,一连十几年都没出过一个举子,偌大的辽州,何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
还不等顾衍有什么动作,一封来自盛京的家书,倒是带来了一个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的消息。
第126章
落日斜下, 斜阳温柔地照在缓缓前进着的车队,以及漫延平坦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