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见罗伊在耳畔温柔的声音:
“最后一排左二,那就是我以前上课的地方。”
等他俩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正午的红灯区已经稀稀疏疏开始有来往的人群。虽然大部分店铺都还没有开始营业,爱德脑洞里在街头搭讪的小姐姐也显然一个都没有出来(除了一个浓妆艳抹、穿着吊带袜的姐姐,后来罗伊告诉他其实那是“哥哥”,而且他是眼见为实)。
店里的女性们一如既往得热情洋溢,完全没给爱德华消化满肚子的薯角的机会,就给端上了大份的5分熟街头烤肉和罗伊竭力否认的童年黑历史。其实那也不算童年,罗伊搬来这里时都12岁了。但罗伊对那血淋淋的肉块退避三舍的样子给了平日里被他欺压的人一个反击的绝佳时机,以至于爱德华用诸如“娘炮”、“弱逼”等恶言恶语辛辣地嘲笑了他好几次都还不过瘾,急得罗伊赶紧拉着爱德往三楼的阁楼上走去,不想给少年更多与女性们揭自己丑事的机会。
那是一间狭窄局促的小屋,两人的行李箱堆进去后,几乎就找不到什么能站人的地方了,放眼望去地上桌上架子上尽是推挤如山的书本和午后橘黄色的阳光。一张并不宽大的单人床被包绕在地毯中间、顶在了房间的正中央,上面堆满了厚实绵软的绒垫和床毯,像是试图通过附加品的丰厚来补偿床铺本身的单薄一样。
“她们知道我回来,看样子还预先清扫了一下。”罗伊环视着周围,褪下肩上的外套,而爱德则已然往后用力瘫倒在了厚厚的毛毯和垫子上,迫不及待地陷没进久违的柔软温存里,闭上眼不由地发出了满足的叹息。这一次,少年终于感到了酒饱饭足的惬意过后,疲惫的倦意从身体的深处徐徐渗透出来。
爱德缓缓睁开眼睛,阁楼的天花板首先映入他的眼帘,倾斜的角度和支撑屋檐的房梁让眼前的距离变得意外得高耸,垂落下的吊灯由蓝灰色的纱纸罩住,没有开灯。
少年环视四周,眼下这间小屋拥挤而逼仄,四壁却全被高耸的书架占据,像是五六个人高马大的巨汉不得不局促地贴墙而立,站进一个不足几平米的更衣室一样。书本却还不满足于架子本身,有的厚重烫金、有的单薄简陋,它们带着书皮和纸张的气息满溢了出来,密密匝匝地盘踞了书桌中、地面上,甚至还塞在了一个偌大的、挂在床边的铜丝鸟笼的里面;一旁的墙面上用毛毡板贴起了一块和爱德那块立板差不多的任务板,上面用图钉钉着大大小小写满公式和算法的稿纸、记着陈旧的日程行程和收入支出的策划表、挂着一张被用彩笔圈圈点点过许多次的陈旧地图、贴着一张异国的风景明信片;矮桌下放着一个堆满旧衣和毛毯的编织篮,斜放着一台古董似的FC游戏机;紧贴着门框的墙上则用铅笔划了高高低低一长列标着小数字的横线——显然是给成长中的少年丈量身高用的……爱德一瞬间感到有莫名温暖的潮水从四肢百骸翻卷了过来,午后的困意侵蚀而上。
这里和爱德住的地方一点都不一样,但出乎意料地他竟一点都不觉得生疏或不解,仿佛这里的书他也阅读过、这里的地图他也审视过、这里测量身高的痕迹他也打量过,仿佛在这里度过少年时代的人不仅是罗伊、还有他自己——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这是自己的家。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罗伊挂起衣物,身上剩下一件单薄舒适的黑色毛衣和卷起裤脚的烟灰长裤。少年无言地低垂着眉眼,隔着纤长的金色睫毛仰视着他,而他也转过身、正用他那双好看的灰黑色眼睛看着爱德华。那个时候的爱德因饱足和疲惫像一只收拾不了触须的八爪鱼,乱七八糟地仰躺在屋子主人的床榻上的姿势即失礼、又好笑。爱德努力支撑着自己困意袭来的眉眼,看着罗伊慢吞吞地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倚靠着自己的身畔,低下头时可以看见他眼角的淤青和浓密的睫毛。罗伊的衣服散发着若有似无、引人眷恋的松木香,而他微眯着眼回望自己的目光则像是在按捺呼之欲出的笑意,又不得不任由微笑浮现他月牙色的面孔和流光溢彩的眼睛上。
心动得震荡如擂,又安心得忍不住在对方的目光下入睡。
“你从昨晚到现在,就在飞机上睡过两个小时,”罗伊轻声细语,“你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吧。”
爱德闭了闭眼睛,突入袭来的倦意让他没纠结多久,就决意临时放弃用短信代替说话的抗争。但他还是不肯认输,少年索性固执地摇摇头,睁大眼睛瞪视着对方。罗伊忍不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睡?还想下去胡口海塞不成?”
爱德气恼地摇摇头。
“还想去别的地方转悠?”
爱德哼了一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