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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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那次机会特别难得,学生们真较了真,系里面找了外面的教授来改卷,以示公平,他们对他有信心。

没想到,成绩出来,第一名两人,他和她。

那天晚上,他没来找她,不知道见面该讲什么好,心中却很为她骄傲一把。他多希望工信部分给学院的名额是两个,那样,他就和她比翼齐飞了。

两人的关系,此时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窗户纸那头是什么,彼此都明白,就是没有捅破。这样的感觉也很好,外面仿佛风景无限,可是这边独好。

他去找了系主任,提出自己的想法。

系主任一脸不赞成,“部里看重你,哪里只看成绩,还有其他方方面面,这个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你必须要去美国。诸航那边,系里会考虑让她保研。你和她熟,劝她主动放弃,不然我们用别的方法。”

他如何说得出这话来?

他只能选择沉默,心中无力之极。

自然的,在全系师生中进行两人的民意测评,诸航落选。

他没有丝毫的欢喜,她的失落也非常明显,又开始避着他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诸航就急忙回老家去了,都没和他打招呼。

他一直拖到九月中旬才去美国,临走之前的几天,他天天去找她。她很忙,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图书馆,晚上一点时间,还跑去西餐厅打工。忙得连和他讲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亦没有送他上飞机。

他给她写邮件,她没回。和教授联系,教授讲她又像从前一样混了,经常逃课。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身边没有她。

两人合听的耳机他带走了,另一个耳机没人戴了,他只能一个人塞着一个耳机,让另一个耳机挂着,耳机线呈I字形,挂在他的一侧。

哈佛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校园非常幽美,行走在那些古老的红砖房之间,他常停下脚,缓缓回首。

他等了三年,她没有出现。

舒婷有一首诗叫《山盟海誓》,在结尾这样写道:

偶尔

听到你的名字

我冷丁一哆嗦,那只是

烟蒂烫了我的手指

……

窗外已经发白,挪威的白昼终于来到,在上午十点。

他用手指作梳,理理头发,抬起来时,指头不住地颤栗。

一夜风过,窗台上又落了一层落叶,还有从墙外飘来的几瓣菊花。吕姨边掸边嘀咕,这活怎么就干不完呢!

“早,吕姨!”客房的门开了,诸航笑吟吟地招呼。

真是年轻呀,光滑的肌肤,洁净的面容上涂了层胭脂似的,红的是唇,白的是牙,睫毛长长的像把扇子,那对眼睛晶亮如星子般。

“早,今天天气好呢!”

诸航眯起眼,瞧着掩在树荫后的那方刚被霞光染红的天空,袒露在空气中的手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畏寒。

“是呀,天很蓝,风很轻……”她笑出声来。

十一月十六日,她的赦免日,老天当然要作美了。

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要修整,回到之前的轨道,以后,想吃冷的吃冷的,想吹风就吹风,想淋雨就淋雨,想凌晨睡就凌晨睡……

光辉岁月,自由空气,来吧!

吕姨扫完这块,挪到北厢房,卓绍华也已起来,小帆帆今天一身簇新,帽子也换了顶毛茸茸的小熊帽,又暖和又可爱。这是唐嫂昨天特地出门买的。

“卓将,是不是要买些新的卧具或家俱什么的?”诸航满月了,该搬进主卧室了。里面的东西都是沐佳汐生前用过的,吕姨体贴地想到。

卓绍华摇摇头,“暂时不用。诸航?”

他看见她一个屋一个屋地转悠,还特地跑去向两个勤务兵打招呼。

他的两个勤务兵并不是来自后勤处,而是来自警卫营。她不知怎么听说了,特别的敬畏,经常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就牢牢地盯着他们,很是惊奇。

“到!”她俏皮地向他敬个礼。

“吃完早饭,我们出去办点事。”

“好。”小帆帆昨夜不乖?首长没睡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还有一道新伤口,刮胡子失手了。

今天要去给小帆帆报户籍,还要按照传统去给他剪下头发,吕姨买了许多菜,晚上要庆祝下。

“我来开车。”他向勤务兵点下头,自己坐上了驾驶座。诸航坐在后座,身边放着个婴儿推车,小帆帆睡在里面,唇角弯弯,好像很开心。

“卓将,我真不要跟去吗?”唐嫂也被拒绝在外。

“不要,我和诸航可以的。”

诸航偏过头去,有点心虚。

时间掐得很好,街道办刚开门。俊伟冷峻的男子怀中抱着粉嘟嘟的小娃娃,年轻的女子手中提着个男人的背包,看着就一天的心情非常好。

递上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小帆帆的出生证的原件、复印件,几分钟后开好证明,两人又转道去派出所。

办完出来,太阳已渐渐明艳,空气也变得暖融融的。

“我们去拍张照吧。”卓绍华盯着前方的街心公园,说道。

诸航站住,“用手机拍吗?”他们没带相机出门。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派出所隔壁的一家照相馆走去。

天啦,是那种专门拍证件照的老式照相馆,里面的布置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冷不丁会以为走进了老电影中。

幸好相机有所改进,不再是那种人躲在一块布后面的。

“我们拍张合照,宝宝今天满月。”他礼貌地向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明来意。

“放心,肯定帮你们拍出纪念意义。”男人哗地拉开一道布帘,从后面拖也一块有着大海、棕榈树的布景。

诸航强忍住,才没有笑翻。

她自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在布景前摆了一张长凳。

卓绍华抱着小帆帆坐下,摘去头上的小熊帽子。小帆帆有点兴奋,头动个不停。

“我来拿帽子。”她探身接过帽子,又往后退去。

卓绍华一拽她的手臂,把她按坐在身边,“坐好,马上要拍了。”

她吞了下口水,压低声音,“我也要拍?”

“帆帆只有爸爸吗?”严肃的俊容罩上一层寒气。

她正襟端坐,咧开嘴唇,挤出一脸微笑。

“妈妈抱宝宝,爸爸抱着妈妈。”男人调好焦距,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别扭,提议道。

笑容僵硬,她慌忙摆摆手,“不用,就这样拍好了……”怀中塞进了小帆帆,小手快乐地揪住她胸前的一颗钮扣,她闭上嘴,小心地抱好。

他挨近她,长臂从后面环住她。那只是一个姿势,其实他并没有碰触到她。

男人及时按下快门。

走出照相馆,两人都没有说话,小帆帆呀呀地叫着。

剪头发是在一家婴儿护理中心,那里是专门帮婴儿洗澡、剪发的,年轻的爸妈很多,彼此虽然不熟悉,但聊起育儿经,却像是多年的朋友。

理发师说婴儿的头发叫胎毛,可以把胎毛制作笔,写小楷最好了。

“那我们也做一支。”卓绍华低头写下联络地址。

小帆帆就是小帆帆,别的孩子剪头发时哭得震天撼地,他朝理发师笑眯眯的。

上了车,诸航忍不住显摆,“我妈妈讲我小时候也是很乖,剪头发不吭一声。你呢?”

“我记性没那么好。”

诸航吐吐舌,和小帆帆玩去了。她还记得妈妈讲她满月那天,家里来了许多人,有送衣服,有送鸡蛋,有送被褥的……

她属于超生分子,因为她,家中几乎一穷二白,爸妈还丢了工作,靠了镇子上的人帮忙,才挺过那道难关。后来家中开了个家常餐馆,生意非常不错,对于邻里乡亲谁家有急,爸妈都是第一个去。她放假回老家,镇上的人都和她开玩笑,说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回来后,诸航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带进来的,都是孕妇服,现在穿着很肥大。天气冷了后,她外面裹一件卓绍华的军大衣,里面加件他的毛衣。这些都是他送给她的。她穿过的衣服,他肯定不会再要。她折叠折叠,也塞进了包中。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提起桌上的小纸袋,去了婴儿室。

小帆帆疯了一天,有点困,眼皮耷拉着。

她恶作剧地拍醒他,“小帆帆,你爸爸人缘很差吗?”

客厅中看新闻的卓绍华竖起耳朵,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

“还首长呢,帆帆这么特别的日子,连个送礼的人都没有。”一点揶揄。

他无语问苍天,苍天亦无语。

“可是我有准备哦,开心不?”她把手中的袋中抖得哗啦啦作响。

视线从电视机上跳开,不自觉溜向了婴儿室。

“这个叫奥特曼,日本人的国民英雄,我不是亲日啊,而是他的形像确实高大。小帆帆,对于不喜欢的人,即使很讨厌,但人家的优点还是要学的。”她把一个披红色斗蓬戴盔甲的机器人从袋子里拿出来。

“这个是你满月的礼物,这个变形金刚是你一周岁生日礼物,这个汽车是二周岁的,先买了三件,其他礼物,咱们以后再买,不买贵的,只买好的。小帆帆,你要乖,要让唐嫂带你多出去睦邻友好,这样才会有许多许多的朋友,还会遇到漂漂的小女生,嘿嘿,不可以太花心。坏家伙,浪费我感情,你居然偷睡。生气了,很大很大的气。”

她把袋中的玩具一一排在桌子上,瞪瞪眼,然后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小帆帆的脸腮。

“小帅哥,我会想你的,但不会很多。”她含笑。这句话是在心中说的。

她把婴儿室的灯光调柔,带上门。客厅里黑通通的,电视关了,灯也熄了,人也不在。

“咚,咚……”敲门声有点慌乱。

诸航睁开眼,黑暗中,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诸航。”深夜里,卓绍华的声音比初冬的寒气还慑骨。

诸航跳下床,穿着睡衣就去开门。卓绍华一身外出的装束,眉头紧蹙,“对不起,这么晚还要惊动你,帆帆发高热,量过体温了,近四十度。”

她的脑筋转得没那么快,但手已下意识地去拿大衣、换鞋。“怎么会这样?是白天出去吹风冻了?现在怎么办?”她问个不停。

“必须去医院。”首长尽力保持镇定,其实他心中也乱成一团。

“咣”,袖子套了一半,诸航猛一转身,没注意,头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眼眶立即就红了。

卓绍华扶起她,借着灯光一看,额头都青了,心就这么突地一紧,手按了上去,轻轻地揉,“怎么这样不小心?”嗓音哑到不能再哑。

“我没事,走吧。”她用力地眨眨眼,扣上大衣钮扣,把泛上的泪水眨去。

小帆帆包在睡毯中,眼睛无力地闭着,哭声都发不出来,诸航心疼得把小帆帆搂在怀中,紧紧的。

卓绍华把勤务兵叫醒,他让唐嫂在家等电话。

凌晨的北京,浅浅眠着,华灯在薄雾中安静伫立,一幢幢高楼隐隐绰绰,只有医院急诊室门前灯光如昼。

他挨着她坐,两只手不知何时牢牢地攥在一起。

“你抱帆帆,我去挂号。”车一停下,诸航把帆帆塞给卓绍华,拎着包就往车外冲,脸上的焦急和不舍,清晰地逼入他的眼帘。

心口被一股强烈的浪头冲撞着。“我已经请成功联系了儿科医生,不用挂号。”

她点点头,随着他进电梯。

“成人发热到四十度是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不要太紧张,来得快也会去得快,可能是季节变化不太适应,肺部没有杂音,血也没炎症,输点液就好了。”医生温和地收回听筒,看看两人,目光落在诸航身上。

“你爱人?”

他点头。

她摇头。

医生笑了,低头写处方,“新妈妈太紧张,你安慰安慰她。”

“哪有?”诸航听着医生轻松的口气,紧绷的双肩哗地一松,抢过处方,噔噔跑出去,下楼拿药液。

“你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医生戏谑地打趣抱孩子的卓绍华。

他浅浅地笑,不多解释。

帆帆太小,针头不能戳在手腕上,只得戳在脚背上。发热的他可没有平时那么坚强,把喉咙都哭哑了,卓绍华生生出了一身汗。护士连着戳了三针,才把药液输上。在一边帮忙的诸航,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抖动。

“我一直以为生在特权家庭,可以横着在大街上走。其实生起病来,也就是一普通人。”她抹了把脸,在他身边坐下。

他又失语了,实在是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他是生在特权家庭,从没觉得比别人幸运,其实有时比别人更辛苦。

输液室暖气开着,并不冷,但小帆帆光着脚,还是会凉。他把睡毯垫在小帆帆的身下,脱下大衣盖在上面,大大的手掌包着小脚。

他想起帆帆从产房抱出来时,印在出生证上的那个蓝色小脚印,那么小,那么软,瞬间就让他疼到心坎中。此时,他才觉得这个小生命和自己有着割不断的牵扯,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愫,有责任,有义务,还有满满的爱。

因为他的出生,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神圣。

“家人、朋友有事,你是不是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她这一晚的表现,他算看出来了。

她抬起手,把那团蓬乱的头发弄得更乱。“其他的我又不会,只能帮这些小忙了。”

“诸航,把手放下。”输液室人不多,但形像还是得注意。

她扮个鬼脸,手从头发顺势滑到小帆帆身上。药液发挥作用了,小脸没那么烫,他安安静静地睡沉。

“呼,刚才真是各种情绪!”她拍拍心口。

“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那时她不在他身边,谁和他一起扛起这些?不是没有这个能力独自扛,而是渴望在那时,能够有双柔弱的手,和他一同,十指紧握。

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比想像中难太多,不是付出体力,不是有坚强的意志力,不是能忍受孤单、寂寞,不是付出全部的心血就可以。

他同样需要鼓励与支撑,而能给予他的人只有她。

他……突地渴望她的一个承诺,永永远远的承诺。

心跳戛然停止,他惊愕地抿紧唇。

没有人应声。

他转过头。惊吓过后,神经一松,她任睡意侵袭,坐着打起了瞌睡,头一顶一顶,身子会朝外歪去,却不会朝他的肩膀靠来。

轻叹一声,他腾出手,揽过她的头,将她贴上他的肩。

她微微拧了下眉,然后眉宇放平。

在他与她结识的这三个多月中,他都没见过她用任何化妆品,身上也从没有任何香气。她却自有白皙的肌肤,清新的气息每天都像被阳光笼罩。她是不是有很好的身材,他不知。之前是挺着个大肚子,现在是被宽松的衣服遮住。但好与坏,有什么区别?她乐观热情的天性,无人可比。

细细端详,虽说帆帆的轮廓与他相似,睡着的他,和她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一个睡在他的膝上,一个窝在他肩上。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人。

像?凝视的眼神浮上苦涩。

晨光从窗台挤进来,折射出一道道光线,照上在椅中蜷缩着的诸航。

诸航环抱住双肩,扭扭僵硬的脖子,慢慢睁开眼。灯刚熄去,室内还没那么明亮,但身边冒着青色胡渣的首长,她看得很清楚,眼眶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你一夜都没合眼?”她很羞愧,睡得那么死,还压着他的肩。

“帆帆热度退了。”他笑得很欣慰。

她记得要吊两瓶药液,那个滴速超慢,他要看着,哪能合眼。“你该叫醒我的。”她咕哝。

“你睡得很香。”

她红了脸,“我去买点早餐。”

埋头往外走,差点撞上从外面进来的成功,他闪身避开,叫道:“喂,地上有钱啊,走路都不看人。”

“好了,这是你的地盘,你去买。我吃肯德基的早餐就好,首长的就大娘水饺对付下。”

成功歪着嘴乐,“稀奇了呀,只听说医院里的医生管治病,没听说管早餐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诸航冒火了。

成功还是那幅笑容,“我非常确定我不是一只猪。”

“行,那我从现在起就教小帆帆叫你成流……”

“打住,”成功一头黑线,“我这一大早招你惹你了?”

“给你个机会买个早餐很为难?”她瞪他一眼,“小气巴拉。”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而是……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头也不回,甩下他,走了。

“绍华,你给评个理,她那什么态度?”成功愤愤不平。

卓绍华面无表情抱起帆帆,“昨晚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成功怵住,一头雾水。绍华很少对他这般疏离。

“帆帆的热度又升了?”

“没有,帆帆很好。”他只是看着成功和诸航那一来一往的画面刺眼,心里面无名火乱窜,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那就好,要不再复查下回去?”成功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不用,改日约你。”他点下头,留下傻傻发呆的成功。

在医院门口,追上诸航,“不用买了,我们出去吃。”

她仰起头。阳光下一切都无所遮掩,首长有点憔悴哦!

他们去了一家粥店,她要了地瓜粥,他要了白粥。小帆帆也饿了,舌头舔着干裂的小嘴。

她用筷子沾了点米汤,沾沾他的唇。小帆帆舔得啧啧作响。

“诸航,”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粥碗,忽然低声说,“不要走,留下来……我给你找份工作,你想进军区也可以。”

这样明朗的早晨,这样诚挚的语气,这样重重的承诺,她有理由相信他不是在梦呓,也不是在说笑。

几秒的呆滞之后,她把筷子收回,喝粥。

“不会是那种喝茶看报混日子的工作,你可以发挥你的一技之长。”声调安静沉着,他添加注明。

“部队和地方一样呀,也可以开后门?”她抬起头,促狭地对他挤下眼。

心情黯然落莫,不意外,她拒绝他了。

“那个……那个还是要说谢谢的,只是我暂时不想工作,我还想上几年学。”她很抱歉。

“是我要求多了。”无力感如黑压压的山头压在心头,他快无法呼吸。

“不是。这样子,会越扯越不清的,你的天空永远会被我这块乌云罩着。我飘走,才会有阳光出现。”

“我从不曾这样想过。”他认真地否决,“事实受委屈的人是你。”

“没有。如果时光再回到去年的那个时候,我仍然会这样选择。你看,小帆帆多可爱呀,他大了后会非常帅呢!”像首长。

他默默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白粥,淡而无味,毫无米的香气与粥的黏稠。

他一口一口的强咽。

小帆帆在三日后又生龙活虎,唐嫂讲小孩子受一次折磨就会长点智慧。

首长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亲亲帆帆,上班去,网络奇兵小组今天正式启动,最高首长要下达具体目标。这几天,有位黑客成功进入越南政府官网,在上面留下一面五星红旗,这件事直指中国军方。

诸航用微笑送他上车。

她穿着他的灰色毛衣,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天冷,她在月子中,气温突降,他不知该买什么衣服给她,只得拿了几件自己的给她。她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是心思缜密的人,第二天就穿上了。

“首长,会议时间快到了。”勤务兵说道。

他一寸寸拉回视线,“走吧!”

车一出院门,诸航回屋拿了包包。“唐嫂,我上街一趟,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不用,你早去早回,别让帆帆等太久。”

她摆摆手。

她要去街上给北京的手机卡冲钱,为回北京做好准备。在去移动公司前,她得去趟银行取点钱。

“取多少?”为她服务的是个刚工作的小姑娘,笑容非常甜美。

“五百。”她的钱是打工来的、姐姐给的,不能乱花。

“还有六十八万七千九百五十四块。”小姑娘把钱和银行卡递给她,“这么大的金额,不买个理财产品或存个定期什么的?”银行的指标定得很高,小姑娘紧紧抓住每一个机会。

“你看错了吧!”她随意地接过卡。

“你不知道?”小姑娘回身盯着屏幕,“昨天下午你有一笔款项进账,是685800元,如果换算成美元,昨天的汇率,正好是十万美元。”

诸航失神了好一会,心中千丝万缕、五味杂陈,想笑,嘴角倾了倾,却逸出一声叹息。

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买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现在是有钱人了,是不是?

香浓的冰淇淋入口,如丝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叹息。

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得承认钱是好东西。有了钱的插入,再复杂的事也会变简单,再浓厚的情感也能变稀薄,再深的印迹也能抹干净。

何必去纠结?何必装清高?何必要留恋?让一切云淡风轻,船过水无痕。

午饭吕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诸航多吃了点。饭后,唐嫂和吕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家伙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讲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后是个塌鼻子。男生的鼻梁高挺,才会让面容有立体感,那才叫帅。她就轻轻刮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涩涩,“我叫诸航,诸子百家的诸,航行的航,我们俩朝夕相处十一个多月,应该算是好朋友啦!以后在街上遇到,要对我有礼貌,称呼什么无所谓。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嘤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乖乖呆着,送就免了。再见喽!”婴儿皮肤嫩,不敢亲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还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晓得疼了。

“小帅,祝你风华绝代,你祝我前程似锦。”她啵地送去一个飞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她叫醒唐嫂,这才回房。

就一个包,提着非常方便。出门时,院中没有一个人。分离总有点伤感,她就不把别人的心扰乱了。

她给首长留条了。

不当面辞行才能别得轻松。真是不知该怎么表达,她说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他又会讲让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搁她脖子上,她也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只是意外多了点,结尾差强人意。

门口那条大道落叶缤纷,都初冬了,树叶还密得阳光透不进来。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没好好欣赏过小区的景致。这小区的设计过于硬线条,没有多少居家的小温馨,但非常大气。也许这就叫经典……过个几十年也不会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枪的手在北风中有点发青。她好同情地向他们致礼,少先队礼……

小士兵热血上涌,双臂哆嗦。

她咧咧嘴,挥手离开。

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假日,去南京的火车票很充裕。她买了张晚上七点的,动车组,到南京是午夜。顺便回程的也买了,后天早晨的。花了这么多车资,至少要饱览下南京的市容。别人问起时,千万不能像个白痴。

唉,撒一句谎,就必须用百句话来圆。

火车站对面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面馆看上去颇干净,点了碗盖交面充当晚饭。在首长家,饭来张口,这种日子不会有了。等面条的时候,把南京的手机卡换上北京的卡。

短信有几十条,监听、房产、股票投资、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短信,不看了,统一删除,同时把通话记录也一并清理。

七点的初冬,暮色很浓了。进站前,行李先安检,队伍排得很长,她在队伍尾端,无聊时随便扫视。

街边,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开摩托车的男人不太高,属于三级残废,壮壮实实的,穿了件风雨衣,头上戴着个大头盔。不一会,一个妙龄女郎跑过去,男人递给她一顶头盔,她跳上后座,圈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后背,车绝尘而去。

诸航握着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气。

那男人是姐夫骆佳良。

她希望是一个身高和体型与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车,那车牌号,她不能自欺欺人。

骆佳良有个怪癖,对6和8这两个数字有点偏执的喜欢。摩托车买好,去办牌照,他找了许多人,才办下尾号为8866的车牌,当时,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诸盈没好气瞪他一眼,说他俗到骨子里了。

他呵呵笑,图个吉利呗。

这样的车牌,瞟过一眼就记得了。

诸盈身高168CM,骆佳良只有160CM。诸盈工作必须穿高跟鞋,与骆佳良站一块,足足高出一大截。诸盈是南大毕业的,后来在北京找的工作。骆佳良也算本科生,民办大学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务员,这几年混得还算顺利,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只是他这个单位是专业局,那些工程师虽然没有职务,个个手里都有几项专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领导,更不能忽视。回到家,面对的又是漂亮能干的妻子。于是,他见谁都点头哈腰。久而久之,背有点佝。

这样其貌不扬、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诸盈,让许多人都不解。爸妈也愕然,当时还非常小的诸航也不喜欢骆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挡在门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她那么美的姐姐,应该是英俊卓尔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诸盈铁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与爸妈翻脸。直到梓然出生,爸妈才勉强接受了骆佳良。

他这人到不记仇,满腔热情地对待诸家的人。诸航到北京上学,他比诸盈还疼诸航。

他的同事们爱拿小姨子开荤色玩笑,平时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不能瞎说,我家航航是个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诸航后面的旅客催促道。

诸航愣愣地往前挪动,浑身发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无法相信。她总觉得姐夫有了姐姐,睡着也会乐醒的。他没有出轨的条件和自信,他所有的爱都应该不留点滴地给姐姐。

上了火车,诸航仍然回不过神。

她犹豫了下,给诸盈打了个电话。

“呃,现在用这个卡了?”诸盈问道。

“嗯!姐,我工作辞了,房子也退了,后天回北京。”她把列车班次报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复习,今年春节别回老家,争取一次通过雅思考试。”

“不了,我在,会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学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边,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复习。姐,你在干吗?”

“你回来再说吧,我在帮梓然检查作业。”

“姐夫呢?”

“他今天有应酬。”

“喔。”她欲言又止。

动车组的车厢很洁净,也很安静,旅客们有的在上网,有的在看书、听音乐,有的在假眠。她邻座是个文艺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诗集。

侧过身,发觉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语术》的诗:

我走错房间错过了自己的婚礼在墙壁唯一的缝隙中我看见一切行进之完好他穿白色的外衣她捧着花仪式许诺亲吻背着它:命运我苦苦练就的腹语术(舌头那匹温暖的水兽驯养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蠕动)那兽说:是的我愿意……

她怕诗歌,比文言文还要怕。文言文还能追根寻迹,诗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见仁见智。

但这首诗,却让她不寒而栗。

诗很有画面感,故事性也很强。是她敏感过度了么,她在这诗中读出谁都不是谁的唯一、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觉。你若转身,必有人走来。演出要继续,A角缺席,B角粉墨登场,观众同样掌声如雷。

凭什么笃定人心不能变?

手机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响。

是莫小艾,长长地喘了口气,“猪,你可开机了。”

“想我了?”她捂着嘴巴,不惊动邻座读书的人。

“恨你差不多。驰骋网游公司老总要请你吃个饭,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啥时候打给你的?”

“昨天。”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经见过那老总一面。“我后天到北京,到时我约他。”看来,她的设计方案是通过了。“对了,你那儿能挤个人吗?”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会和梓然挤小床,把大床让给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况?”她嗅出点不明气息。

“我……谈了个朋友,他有时会过来看我。你要不介意,就过来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办法。”色欲熏心的损友,哼!

“我帮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线。原先住的四合院没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儿,怎么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愿再欺骗善良的人民。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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