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南城塔?”宋文看向了陆司语。
“嗯。”陆司语小声应了一声。
宋文道:“等回头你可以上去看看,我也已经好久没去过了,听说上面新建了一条玻璃栈道。”
陆司语却似乎对这个提议兴趣不大,停顿了几秒后,有些冷漠地应了一句:“以后有空吧。”
车转了一个弯,南城塔消失在了视野里,陆司语转过头来,宋文从透视镜里偷偷瞄了他一眼。路灯的光斜着洒了下来,照在陆司语刘海下露出的一点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上,像是上好的白瓷,这么看,更是美人一个,此时这美人眨了眨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车子又开出去几公里,宋文伸出食指敲了敲方向盘:“你之前说……”侧头一看,陆司语在副驾的位置上睡着了。他的头靠着车窗,身体微微蜷缩起来,那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似是因为满满一天的勘察耗光了所有的力气。车前排橙色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印出下颌优美又有点尖锐的弧线,给他的鼻梁上镀了一层金色的暖光,显得整个人干净极了。
宋文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伸手把那盏顶灯关上了。
开过了一段路以后,时间过了八点,错过了晚高峰,整个城市像是临睡一般变得慵懒起来,车最终停在陆司语所说的地址门口,宋文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陆司语就动了动身子,自己醒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已经到了,整个人有点迷瞪地下了车:“谢谢宋队。”
宋文提醒他:“东西别忘了拿。”
陆司语看了看身后的包和手里的水杯:“都带了。”
“还有勘察记录!”
“知道了,明天交。”
宋文这才放过他,摆了摆手:“明天见。”
目送宋文离开,陆司语的目光又恢复了晴明,整个人睡意全无,他没有走入身后的小区,而是从新从拦了一辆出租,报了另一个地址,然后发了几条微信,等这些忙完,他默出了一串号码,那是受害人林正华的手机号码。
搜索页一下子就跳出了数个记录,都是一些交友网站上的,照片上的人很难和今日的碎尸联系在一起,但陆司语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身份证上的那个人。
看着资料,陆司语凝了眉,长久的未进食让胃疼更严重了,注意力怎么也没法集中。他伸手攥住了口袋里的药盒,以往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来上一粒,可是现在,里面的药已经空了。陆司语用牙齿轻轻咬着拇指的指甲,把它啃得斑驳不齐,忽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那是白天时程小冰不由分说塞给他的一枚糖。
陆司语撕开了包装,放入嘴里,含着糖,丝丝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那些烦躁不安的情绪,似乎也都被压抑了下去。
宋文一路顺着城杨路,开到了周医生的诊所,诊所的位置位于一座高档的商业办公楼,到了晚上的这个时间点儿,依然有很多层亮着灯光。
宋文把警车在楼下的停车场停稳,仍是走着来到了办公楼的第八层。
约诊台的小护士早就认得他,看到宋文进来就略微歉意道:“宋队,周医生还在看病人,你坐在这边稍等会吧。”
心理诊所的每位客人都是预约好时间的,所以等待的机会并不多,诊所的一旁有几张沙发座,开业到现在几乎都是全新的。
宋文和小护士借了纸笔,坐在了一旁,习惯性地在纸上描画着。
画画对于他来说,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甚至比玩手机更让他喜欢,每当拿起画笔,他的心中就是平静的。
宋文心里想着今天的分尸案,不多时,一张脸孔就在纸上被勾勒而出。那是被害人在冰箱里被发现的人头。头发凌乱着,眼睛紧闭,脖颈下有着锯齿状的切口。
案子没有头绪,宋文又随手进行着练习,他把脑子放空,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眼睛,鼻子,嘴巴……他画了一道下颌线,线条精准,随后是喉结的部分,他的笔触在上面一顿,落下一点,然后宋文愣住了,凝视了几秒,把那张纸揉做一团。
他在下意识之中,画的是陆司语的脸。
正在这时候,周医生的病人出来了,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微胖,看起来有福相的一张脸,完全不是需要做心理咨询的样子,可是她的表情之中却透着一种喜悦,眼角有着激动的泪痕,像是信徒拜到了菩萨,所有苦难迎刃而解的满足。
宋文走进去,周易宁早就等在那里,他扶了扶眼镜,在一旁的资料里翻找了一下,抬起手,把陆司语的报告递给他。
宋文坐在周易宁的对面,那是标准的病人位,位置舒适,适合谈话,而且比周易宁的位置低上那么细微的3cm,就这3cm,却让病人和医生之间产生了微妙的情感。
宋文接过来那份报告看了看,这种报告他也见过好多份了,分数越高就安全性越高,说明心理素质越好,适合从事刑警工作。陆司语的成绩算不上顶尖,可也是中上。宋文有些不解:“成绩很好啊,可以让其他人稍过来,你为什么非要我单独跑一趟。”
周易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今天接待了六个病人,消化那些负面的情绪有些超负荷了:“表面上看上去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然后他解释了一句,“心理学的题目设置都是有一定的方向的,如果你对那些测验足够了解,就可以呈现出你所希望别人看到的表象。”
宋文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小子背了题了?”这一套题目是从题库抽取,不算是机密,只要对这套制度有所了解,就能够找到题目,了解判定的规则。
周易宁摇摇头,所答非所问:“你有没有发现这位新人的反应稍慢,而且缺少情绪变化。”
宋文点了点头,在今天一天的交流中,他也发现了陆司语的这些特点,但是他毕竟不是研究心理学的,并不知道这些代表了什么。
周易宁解释道:“在考试结束后和他的谈话里,我感觉到一些细微的表现,开始我以为,那是因为他试图在预判我的问题,这种行为在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之中,经常可见,他们对心理医生有所准备,认为背了书以后,答出的问题万无一失。可往往那些人不够专业,所以回答里会有漏洞出现,观察那些漏洞,也是我得到信息的一种方式……”开始的时候,他把陆司语只是当作了一个研究对象,他是个旁观者,评定人员,总是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他以为,陆司语只是其中的一个。
“在谈话后,我得出结论,觉得他有一些情感冷漠,表现出来是情感欠缺反应,迟钝,即便内心情感丰富,却鲜少流露出来,他会对外界保持不信任和不满的态度,难以和人走得亲近。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作为我们这些研究心理的人来说,很多人都有大大小小的心理问题,一个完全没有问题的人,就好像是活在真空的环境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不影响日常的工作和生活,这些小毛病无伤大雅,所以我通过了他的评测。”
话到这里,周易宁顿了一下,随后道:“可是等我对这次谈话进行复盘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抿了唇,双手触碰到一起,这是一个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细微动作,他的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周医生,你可是我们南城的心理专家。”宋文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他觉得这应该是周易宁给他开的玩笑,学心理的都有点神神叨叨,喜欢抛出各种的话题,测试人的心理,周医生以前就这么搞过他。这一天宋文经过和陆司语的相处,他承认,就算陆司语有点奇怪,但是也仅是奇怪而已。他的身上可能具有某些特质,但绝对没有那么严重。
周易宁却看着宋文,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闭了一下眼睛,扶了下眼镜继续说:“……也就是,有一种可能,我被诱导和暗示,被各种表面的现象迷惑,没有发现更多的实质内容,我没有触及到他的内心。”
宋文微微皱眉,能够诱导和暗示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刚才自己的画,画死人和画活人的技法并不完全相同,死人是死气沉沉的,生命的时间早就定格在了死亡的瞬间。而活人,总是带有情绪,无论是邪恶的也好,愤怒的也好,友善的,卑微的……
可是刚才他笔下画出来的那张陆司语的人像,没有丝毫的情绪。或许,那时候的那种感觉是对的,在他还没有看透那个人时,他的画笔就流露了出来。
第7章
宋文刚想问得详细些,周易宁却是动了,收拾着桌子上的文件,准备下班,他的语气轻松起来,仿佛刚才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玩笑:“不过,那也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也许那是我的多虑,也许远没有那么严重。宋警官可以当作个故事听了,只是本着严谨的态度,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个领导下,防微杜渐总是没错。”
宋文思考了片刻道:“周医生放心吧,还有我在呢,而且再怎么异常也只是一位实习警员,我这边会看牢的,不会出什么事情。”
宋文遇到事情有个习惯,就是预想一个最好的结果,然后再预想一个最坏的结果,这样无论后续的发展怎样,都会在这两种情况之间,不会出现毫无准备的状况。他揉了揉额头,脑中浮现出陆司语的身影,看起来长得像个小天使,其实可能是个小恶魔。现在的情况,虽然有些异常,但是他判断自己应该应付得来。
“对了……”周易宁的手一顿,他不再想纠缠陆司语的问题,而是换了话题,“田鸣之前做访谈的时候和我抱怨,说压力大。宋队你之前套路他套路的够深的,能放人一马就放人一马吧。”
“我今天还送了他个嫌疑人,还怎么放人一马啊?”
“去年测试的时候你放水是故意的吧?让他以为你不如他,正式测试的时候才用真本领。这事儿都成他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