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两人一起推动木盆,蹬着水向芦苇湾游去。到了湾口,一眼瞧见湾中央泊着一只游船,并没有点灯。夜风吹拂周边芦苇,发出阵阵唰唰声。芦苇丛里有些暗影,不知是否埋伏的小船。
梁兴游到梁红玉身侧,悄声说:“你就在这边芦苇丛里。”
梁红玉似乎还要争,梁兴立即怒道:“若不然,我便转头回去。”
梁红玉只得松手,长吸了口气,随即潜入水中,不知游向了哪里。梁兴寻望半晌,不见梁红玉露头,只得推着木盆向那游船缓缓游去。
将及半程时,他将肩头那捆麻绳取下,套在小臂上,吸足一口气,埋头潜入水底,向那游船游去,边游边放麻绳,直到放完拽紧,拖着木盆一同前行。游了一阵,估摸快到游船时,才稍稍上浮,见水面显出一团船身黑影,便游到那黑影后边,轻轻攀住船尾板,微露出些头,长换了一口气。这才不断收紧麻绳,将那木盆向这边拉拽。
这时,船头那边传来男子低语声:“管大哥,那黑影过来了,不知是什么。”“瞧着似是个木盆。”“木盆?木盆会自家逆着水游?”“不是木盆,会浮在水上?”“紫衣人果真在那木盆里?”“我哪里知道?梁??梁红玉只说在船上等。”“京城到处纷传,紫衣人是妖人。前年有五个兵士误把一条龙当作狗,杀来吃了。京城那年发了大洪灾,那五个兵卒也都不见了踪影。人都说紫衣人便是那五个兵卒化的,一起来京城报仇,能隔空杀人、随处遁形。那木盆自己漂向这边,莫不是紫衣人在施妖法?梁红玉轻易交出紫衣人,怕是也被那妖人吓怕了?”“莫吵,游近了!果真是个木盆,里头似乎有东西在动!”“有!在动!在动!似乎还在嘶叫,不像是人声!”
梁兴一边扯拽麻绳,一边忍不住笑。那个“管大哥”的声音他认得,是楚澜的贴身护卫管豹,但未听见楚澜声音。楚澜恐怕不肯轻易犯险,没在这船上。
木盆越拽越近,上头又惊呼起来:“木盆里有个人!手脚都被捆着!”“听那声音,似乎不是人!”管豹喝道:“都莫吵!快捞上来!”
梁兴松开了绳头,听着船上人将谭琵琶拽了上去,他正要设法离开,猛听到对岸一个女子高声叫起来,是梁红玉。声音清亮,响遍河湾:“楚二哥!紫衣人我已交到你船上,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相干!”
梁兴听了大惊,随即便见到沿岸芦苇丛簌簌颤动,四处火把纷纷亮起,几十只大小船舶从各处驶了出来。管豹忙惊声唤道:“快离开此地!”
梁兴望见梁红玉高呼之处,也驶出三只船来。他忙猛吸一口气,扎入水中,拼力望对岸游去。游到途中,出水换气时,见对面有两只船一前一后飞速驶来,船上都站满执刀拿棒、高举火把的汉子。其中一只船头上站着个浓髯魁梧汉子,梁兴见过,是龙津桥下那个“安乐窝”的逃军头领匡虎。楚澜曾数次提及此人。恐怕是楚澜使钱雇了他来。
梁兴忙又潜入水底,奋力前游,那两只船经过他头顶时,竟撞到一起,水面上火光乱闪,两伙人厮杀起来。梁兴顾不得细看,一口气游了几丈远,再冒出水面时,见前面芦苇丛里一只小船上人影急晃,仔细一瞧,是梁红玉舞着剑,被三个汉子前后夹击,正在拼斗。梁兴忙飞快游到那船边,见船尾一个汉子狂挥一柄宽背手刀,正在猛攻梁红玉。梁红玉被他逼得进退不得,险些被后面一杆长枪刺中。梁兴忙撑住船舷,一跃而上,顺势拔出背上的刀,奋力向那汉子斜砍过去,正中肩头,那汉子应声摔下船去。他旁边那同伙见到,忙一刀戳了过来,梁兴侧身一让,反手一挥,将那人砍倒在船舷边。船头一声痛叫,梁红玉也将身后那人一剑刺倒。
她转过身,喘着气,极其欢奋:“我问过了,他们是摩尼教徒,我一共刺死六个!”随即她又转身望向河湾,梁兴也顺着望去,一眼之下,顿时惊住:火把照耀水面,几十只船将那游船围在中央。各船之间,互挤互撞,乱作一团,数百人挥刀抡剑,拼斗厮杀。喊杀声、怒喝声、惨叫声,水溅油锅一般响彻湾荡。
梁兴一阵惊悸,他虽自幼习武,却从未见过这等惨烈激战。今晚这计谋,是被险局所迫,想引出方肥、楚澜或那冷脸汉,趁机捉住其中一个,问出陷害自己缘由,查出紫衣人真相。没想到竟招聚来这么多人。不论这些人是否尽是恶徒,这般残杀,都叫人不忍,他心中不由得生出悔意。
梁红玉却回头唤道:“快撑船,咱们也去厮杀!”
梁兴见她双眼映着火光,像要燃着一般。再看她身上,肩臂腰腿十几处割伤,血水几乎将衣裤染透。
他忙劝道:“你已完成父兄之志,证得自家清白气节,又受了许多伤,莫要再去了。”
梁红玉却厉声叫起来:“不成!不杀尽摩尼教,我绝不罢休!”
“摩尼教数十万人,岂是你一把剑便能杀尽的?何况这数十万人大多都是穷苦之人,被花石纲残害,受尽欺压,才被逼起事。”
“我管不得那些!但凡摩尼教,便是我仇敌!”
“你管不得,我来管!”梁兴忽有些恼怒,望着水中央高声大喊,“莫要斗了!那紫衣人是假的!”
梁红玉忙惊喝:“你做什么?”
梁兴并不理睬,又连喊了数遍,船上那些人却如同未闻,仍旧厮杀不休。片时之间,数百人恐怕已有三分之一倒在船上、跌落水中,剩下那些人却并不退让,反倒越发狂暴。
梁兴无力再喊,怔在那里,浑身被寒气浸透,心里一阵虚乏。
梁红玉也似乎没了气力,垂下手里的剑,喃喃轻叹:“这便是人间,莫问为何而拼,只知不得不拼。”
四、婢女
张用听到门枢吱扭转动声,终于有扇门开了。
吴欠驾着车,一直在城北郊兜转。行一段路,他便停住车,离开一会儿。张用在麻袋里听那脚步声,又小心,又有些焦,饿鼠寻不见食一般。看来吴欠也不知银器章藏在何处,只是挨次探寻所知的几处藏身之所。大半夜,车子迂曲向北,总共停了七回,都是僻静所在,却始终没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