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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2 / 2)

“奋哥并没逃走,他是去办一桩要紧大事。”

“什么大事?”

“奋哥不肯说。”

“你又哄我!”黄瓢子顿时吼起来。

“轻声,轻声!我真的没瞒你。我最后一回见奋哥,其实是寒食前几天。他提了个包袱,深夜来我家,让我送四封信给彩画行那四家。那时我哪里晓得,这四封信竟会惹出那等祸事?我若知道,一定不会去送。不过,奋哥若是办成那桩大事,这罪或许能免去。”

“到底什么事?”

“我真的不晓得,奋哥真的没告诉我!”

“你!”

“你听我慢慢讲。那天夜里奋哥来时,我瞧着他似乎哪里有些不对搭,看了半晌,才瞧出来,他两耳耳垂戳了耳洞——”

“耳洞?”

“嗯!我忙问他咋回事,他先不肯说。我瞧着他神色不对,便逼着他说。他却打开那包袱,里头竟是齐崭崭八锭银铤,惊得我和我爹险些瞪破了眼。他拿了两锭给我,让我和我爹好生花用,说剩下六锭,等清明过后,送去给你们。他又戳耳洞,又送大银,我自然不肯接他的。他犹豫了半晌,才说他接了一桩大差事。”

“到底什么差事?”黄瓢子急起来。

“我问了!他就是不肯说,只说这事极重大,一毫都不能透露。我又问他,这差事是谁派给他的,他仍不肯说。我没有亲兄弟,只有他这一个哥哥,我抓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肯让他走。他实在没法,才说是当年画奴荐他去做书童的那个侍郎。我瞧着他似乎还在瞒我,便哭了起来。最后,他才说,那个侍郎是受了另一个人的指派。”

“啥人?”

“我不敢说??”

“说!”

陈六只得凑近他耳朵,说出了个名字,黄瓢子听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五、讨好

吴盐儿心里始终惴惴难安。

她虽耳目极广,却丝毫打问不出花奴、舞奴、琴奴是被何人召去,也不知琴奴如今人在何处。她想,下一个恐怕便是自己了。那三奴都推拒不得,自己自然也一样。

好在这几天满京城的豪贵们都似在忙乱,并没有人来香漱馆访她,只有一个蜀地巨商,请她去莲花楼游耍了半日。她强打精神,才勉强应付过去,回来路上,在车中忍不住哭了起来。

从幼年被卖进这香漱馆,她便时时在尽力小心应付,见人总是尽力笑,尽力瞅准人的喜好,尽力讨人欢心,以免挨责挨打。在这京城妓行,若想出头,必得有一两样绝艺,歌舞琴技她都苦练过,却始终难出奇。妈妈无意中见她善烹饪,便重金请了京城名厨,轮流教她。诗书曲词也没有搁下,花了十余年心血,才终于将她扶到如今这地位,成了馔奴。

她眼中日日所见,不过一个“欲”字,口欲、肉欲、耳欲、眼欲、利欲、权欲、欢欲、雅欲??这些欲如同一张张嘴,她得备好各样碗盏,盛满各样物事,那嘴欲哪样,她便得舀出哪样,小心喂进那嘴里。既得疗饥,又得合口,还不能填得过饱。她有时想,自己哪里是馔奴,分明是喂奴。

她天生似乎便善喂人,而且发觉,所有欲里头,赞欲最要紧。人千欲万欲,其实都在欲一个赞。你能见得到他的好,并赞出来,比给他千金更贵重。吴盐儿自幼便在尽力寻这些好,并用最合意的法子赞出来。赞得准,自家便能讨到好。她不但厨艺精妙,赞艺更得人心,因此,她又觉着自己该叫赞奴。

讨好这些人,她从来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偶尔会累。直到那天陆青赠了她那句话,“无限繁花遍地寻,何如静守一枝春?”她先还没有领会,细细思量后才猛然发觉:这些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尽力讨好所有人,可谁又讨好过我?

她顿时惊住,不觉落下泪来,自己虽时时在笑,可何曾真正笑过几回?又何曾尽兴哭过?

眼泪流过后,她想,这便是我的命。即便我想改命,又去哪里寻那一枝春?即便寻见,又哪有能耐守住?

不过,心里虽这般哀叹,人却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有些倦乏,双眼却似乎亮了许多,看清了许多从前未能觉察到的。譬如那天去莲花楼见那巨商,她便没再像从前一般,尽力去寻好讨好,只照礼数相待。把酒言谈之间,见那巨商略有些口吃,便随口赞了句,说那巨商嗓音沉雄,唱大江东去一定极好。那巨商听了,极欢喜,吃醉后,竟真的唱了起来,说话也顺畅了许多。道别时,额外又赠了两匹上等蜀锦、五两黄金。

这等好,寻得轻巧,赞得也轻巧,得的好,却胜过以往那般用力。

她似乎才明白陆青那句话的深意,不是去哪里寻一枝春,这枝春原在自己这里。做人该先自珍自惜,莫轻贱了自家。

这醒悟给了她许多气力,正要发心改命,却偏巧遇见三奴这祸事,将她的兴致顿时打消。她正在房里心烦,婢女又进来说,有客来了,妈妈唤她出去。她虽极不情愿,却也只得匀了匀脸,换了身衫裙,出去见客。

那客以前见过,名叫张叔夜,年过五十,是前朝名臣子孙,年轻时曾戍守边关,立下军功,后来官至给事中,为门下省要职,主掌驳正政令违失。政令文书原本得先由相干官员审看过,再填写官名画押,而后发布。朝中官员庸惰,预先签好官名、押字,有政事时,才填写内文,唤作“空黄”,已成惯例。张叔夜屡次上书,革除了此弊,升任礼部侍郎,却遭蔡京疑忌,放至外州。

张叔夜好酒好食,那几年任京官时,常来香漱馆。吴盐儿见他性情爽直沉厚,从不为难人,心里也生出些亲近,如待叔伯一般。几年未见,张叔夜鬓边竟已泛白。吴盐儿原本无甚情绪,见他陡然显出老态,不由得怜惜,忙去尽心烹制了几道他往常最爱的菜肴,鲜蹄子脍、炒白腰子、炙鹌子脯、石髓羹,又配了几样佐酒果子,开了一坛皇都春。

她陪着说了些闲话,吃了一些酒。张叔夜甚是开怀,吃得大醉,说在船上一个多月,跟着那些船工,日日只能吃些粗食,连油荤都见不着,肠肚几乎寡死。

她笑着问:“张大人不是在海州任知州,如何又去船上了?”

“自招安了宋江那伙人,又得了份差事,去护送那李师师。”

她听了大惊,忙探问:“张大人见着师师了?”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汴京唱奴究竟生得如何天仙一般,却一眼都未见着。登州上船时,她戴了帷帽,又是深夜,进到船舱里,再没出来。从登州到海州,又一路北上,清明才到了汴京。”

吴盐儿听了,更是惊得发根几乎立起:“师师是一个人?”

“还有个人。”

“那是什么人?”

“这个我说不得,你也听不得。”

“师师去登州做什么?”

“这个我仍说不得,你仍听不得。”

“张大人可曾见过王伦?”

“船到汴京,他才上来。我叫他钻进柜子里,锁了起来。他是三槐王家子孙,虽及不上先祖,倒也是个人才,人也忠善。我怕他遭遇不测,终究有些不忍心,趁着虹桥大乱,那船主和船工都去望看,便又偷偷开了锁,让他逃了。”

“师师去哪里了?”

“船到上土桥,他们下了船,我也便交了差,再管不得那些??”张叔夜说着竟醉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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