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好笑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他知道,她要说的故事大概不轻松。其实他刚刚看着她眼睛里困顿至极的红血丝时便觉得,今天或许不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日子。
“五年我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昳昳,你要是想去的话,今晚跟他们一起喝点小酒,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养足精神好好说给我听,好不好?”
谢昳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垂头丧气地拉着人往越野车边走去。
后座上只有岑宁一个人,正蔫了吧唧地靠在沙发垫上玩手游,抬头看到进来的人,立刻坐直身子往旁边让了让。江泽予冲他点点头,坐在后座正中,又朝车窗外的谢昳伸出手。驾驶座上,周子扬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曲起支在打开的窗框上,羽绒服撸到手肘的位置。谢昳看到他胳膊上纹了一朵清新的栀子花,这跟他整个人粗犷野性的风格大相径庭。
车子很快到了他说的那家印第安人开的酒吧,招牌是一块粗糙的铁板,上边的单词大概是印第安人的某一系语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酒吧有着粗犷的木门,漆成血一般的红色。
几人推门而入,狭窄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几盏简陋的灯,还有稀稀拉拉的人。
这里离镇中心比较远,游客甚少,来的大概都是本地人,喝着最原始的酒,听着最狂野的歌——酒吧台上,一个扎着脏辫的黑人女歌手弹着电吉他,低低的烟嗓唱着nirvana乐队的重金属摇滚。
谢昳有点诧异,她曾经有段时间很喜欢涅槃乐队的音乐,觉得那些律动能唱进人的灵魂。但这个乐队自从九四年主唱柯本自杀后,便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周子扬去吧台同老板用本地语言交流了几句,那老板一拳头砸他肩上,豪爽笑着点头。两个人看起来很熟悉,他大概是这里的常客。与此同时,林景铄招呼三人在吧台边的卡座上坐下,笑着说:“听说周导从前在这里住过一年,对黄刀镇感情十足,他一直想把极光拍进自己的广告里,这次我们yr算是沾光了。”
说话间,周子扬端着个木质托盘回来,上面放了几个各色的琉璃杯和三大瓶酒,里面米白色酒液如同桦树皮上留下来的雪色树脂。
“这酒不算烈,但风味很特别,可以尝尝。”
周子扬坐下,把酒杯分到他们面前,一一斟满酒。紧接着,他举起酒杯,先看向江泽予,开了个玩笑:“这杯先敬江总。久仰江神大名,按理来说我不该对你这么友好,谁让家父每次提起你都会狠狠教训我一番不成器。”
谢昳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应酬式的寒暄,她以为江泽予也会觉得别扭,没想到他回答倒是自如:“周导客气了,人各有志,周导要是回来经商,这世上就缺了一个创造美的人。”
周子扬听他这么说,豪爽地笑起来,喝干了一整杯酒。
他喝完酒,又看向谢昳:“我之前竟然不知道谢大小姐和江总是恋人,实在是般配,冒昧问一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谢昳闻言看了一眼江泽予。
他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好像也不是吧。顶多算是在复合边缘小心翼翼试探的前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江泽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挽起袖子用手背擦干净嘴角残留的酒液,笑道:“我还在追她,这不都跨了半个地球追到这儿来了。昳昳这人脾气倔,你们如果愿意帮我劝劝,我感激不尽。”
林景铄和周子扬闻言惊讶地对视一眼,而后均是大笑。
周子扬无奈地摇摇头:“江神,这我可帮不了你,我和谢大小姐差两岁不算太熟悉,但也知道从前她念初高中的时候很受欢迎,追她的男生怕是能围长城一圈,你可得再加把劲。”
那边一直在听八卦的岑宁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情商极低的岑小鲜肉抿了口酒,瞠目结舌地问江泽予:“江神,你……不是风吹涟漪江泽予吗,还能千里迢迢跑过来追妹子?不是吧?”
说好的薄情寡义的资本家呢?
这种话一般人都不可能当面问,但岑宁显然不是一般人,问完之后还丝毫没觉得不妥当,一脸等待解答的模样。
林景铄作为一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美国人都看不下去了,敲了他脑门一下:“小岑宁你是不是傻,风吹涟漪江泽予你还不明白吗?你面前坐着的这个,就是晚风本人啊。”
五年前sunny在洛杉矶威尼斯海滩上就问过他那个问题,后来她也承认她的初恋就是江泽予,他要是再搞不明白那猜真是猪了。
岑宁杯子里的酒液洒了一半,瞪大眼睛看向谢昳喃喃无语,显然很震惊。
原来江神说的晚风,并非因为薄情寡义,而是爱而不得,这也太惨了叭……岑宁这么想着,俨然忘了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机场里跟助理吐槽江神是个大渣男。
眼看岑小鲜肉嘴皮抖动似是又要冒出什么惊人言论,谢昳立刻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问周子扬:“周导,我父亲有次闲聊时候告诉我,近几年你们周家经商、行事好像低调了很多,是改变经营模式了吗?”
她跟他们过来喝酒,并非想凑个热闹,主要还是想探一探周子扬的底,看看这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又或者说,当年周子骏的事情,他有没有掺和进去。
至少这几次的相处看来,他虽然看着粗犷随性,但行事作风也算是坦荡,对剧组众人也很善待,和周子骏半点都不相像。
周子扬闻言倒了杯酒,一口气喝干,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两道粗眉拧起来:“周奕……我二叔他哪还有什么心思做生意,整个周家现在完全是在走下坡路。要不是我父亲这两年进军互联网还算有点起色,周家离没落也不远了。”
他说罢停顿半晌,平静地开口:“……谢大小姐应该也听说过,我二叔他的独生子,也是我的堂弟,前些年犯事儿被抓了,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谢昳没想到他会直白地提起这件事,低下头没有说话。
周子扬没在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旁人的八卦,酒意上头后甚至连“二叔”都不叫了:“啧,周奕这人一辈子城府过人,做事情更是心狠手辣,唯独这个儿子被他宠成了个智障。”
他毫不吝啬地抖出被周奕捂得严严实实的丑事儿,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年不知道是谁匿名举报了周子骏。好像是五年前吧,我当时在国外,听我父亲说公安部收到的举报信封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背后的人大概是跟周子骏有仇,收集了所有他犯过的罪证,而且全都是公诉案件。每一桩都是铁证如山、没有一点可以含糊其辞的地方。”
他说着,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也不怕你们笑话,外界都不清楚其实我父亲和周奕不和已久。而我和周子骏虽说是堂兄弟,更是形同陌路。我从前只知道他行事顽劣,但真的没想到人还能坏成这样。你们知道么,这个人渣读书的时候一直干着校园霸凌的事儿,曾经把几个和他有矛盾的同学打成残疾;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还涉嫌吸du、强/奸。”
“周奕前两年想尽办法想让他减刑,无果后开始成天想着要揪出当年举报的人——”,周子扬说到这里,话语间止不住的厌恶,“想要搜查到那么多详细的罪证,连警察都做不到,背后肯定是个大人物。周奕查了所有和周子骏有过节的人以及他们的关系网,但都没有发现谁有能力和动机做到这一切的。”
林景铄和岑宁第一次听这些豪门秘事,纷纷咋舌不已,毕竟是他人家事不好置评,只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谢昳却心里一紧。
周子扬说的最后一段话,正是当年她不得不和江泽予分手的原因。
五年前,她和谢川约法三章,和江泽予分手。她去美国半年后,针对周子骏的打击才算是开始。
那时候她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又在惶惶中沉睡,她担心功败垂成、弄巧成拙,担心她不仅不能帮到江泽予,还会害了他、害了谢家。也正是那个时候,谢川给了她全力的支持,就冲这一点,不管他这个父亲从前待她如何,谢昳都感激他一辈子。
可她终究还是不能言而有信了。
好在如今谢家的产业几乎都转移到了国外,这让谢昳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负担。
谢昳想到这里,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却仍然控制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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