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昳听得十分满意,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她说着感慨了一下:“江哥哥长得好,成绩又好,上学那会儿很受欢迎的。我记得可清楚了,江哥哥第一次高考那年我才上小学二年级,他考了我们北京城的理科状元呢,可惜出了那件事……”
“我妈前两天吃饭的时候还说起来,江哥哥真的太苦了。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江叔叔好不容易把他养得那么大,也成材了,结果就因为一个傻逼孕妇的陷害,他被迫坐了两年牢。要不是原来他的高中班主任人很好,估计他都找不到学校复读。”
小姑娘眉头紧皱,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而且叔叔后来也因为这件事情去世了,还好现在江哥哥有出息了,不然就太令人发指了。”
“因为这件事情去世?怎么回事?”谢昳听到最后蓦地脸色大变,“我听江泽予说,他爸爸是因病去世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确实是因为生病。但是江叔叔以前身体很好的,会得那么严重的病,可不就是因为江哥哥坐牢的事情吗。当时江哥哥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江叔叔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就把小卖铺关了,整天想着上诉,半年过去头发就白了一半。他们家和我们家都是普通人,不认识什么法官、检察官的,江叔叔没办法,只能天天举着牌子去法院门口站着,但一点用都没有。有一次他来我家喝酒,喝醉之后跟我爸爸说,自从江哥哥坐牢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觉得没办法和天上的妻子交代。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想着上诉,却又找不到可靠的方法,就这么熬着,能不生病吗?连医生都说他的病就是愁出来的。”
“这件事情就连江哥哥都不知道,叔叔去世的时候他还在牢里,父子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江叔叔临终前不让我们告诉他,所以江哥哥也只知道他爸是因为常年喝酒、身体出了问题才去世的。如果他知道江叔叔是因为他坐牢思虑成疾才去世的,心里应该会很难受吧?”
谢昳的心脏一点一点往下坠,脸色开始慢慢发白,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心脏一阵收缩。
她的心里升腾起无穷尽的愧疚和恐慌,这愧疚像一把钝刀,不致命,却一点一点凌迟着她的意志。
原来就因为当年那件事情,就因为路过那废旧工厂、随手救了她,江泽予受到的伤害远不仅仅是坐了两年牢。他还因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那个原本就残缺了一半的家庭。
而他并不知道这些。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这世上有人光芒万丈不管是什么都唾手可得,可有的人却连普通的生活都难以企及。
小姑娘之后说的话谢昳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像是被扔进了重重迷宫,思想上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口,却怎么走都得不到解脱。
直到小姑娘起身告辞,她才恍过神来送客。
几分钟后,江泽予总算停好车上来。屋子的大门虚掩,他轻轻推开门,便看见谢昳面无表情地倚在沙发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茶几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听到关门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过来,那一瞬间眼神有一些迷茫和不知所措,但很快那长睫轻扇着又恢复了身材,从而完美掩饰住方才地失神。
谢昳等人走过来,抄起沙发上的袋子扔给他,玩儿着指尖的磨砂指盖勉强戏谑道:“隔壁那个叫然然的小孩儿送过来的,你的一些“老同学”们寄的信,这么厚一沓,够你看好几天。”
江泽予听着她的语气,不用拆袋子就猜到里头大概是什么了。
他把袋子搁在茶几上,坐在女孩儿身边笑着拥住她:“我眼睛疼,不看。”
谢昳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再贫他,她听着男人带着浅笑的呼吸,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儿大石头。
木色茶几一角木漆脱落,上面垫着地桌布是十几年前的老旧格子款式,这个房子连餐厅都没有。谢昳的脑海里忽然萌生出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弯着腰从茶几上夹菜的场景。
十八年的朝夕相处和相互依靠,父子俩的感情应该很深吧?
那么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呢?好不容易从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出来,却发现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去世了。他得操办父亲的葬礼,还得一个人去联系复读学校,更得为生计发愁。
谢昳想起九年前她在行政楼门口见到江泽予的时候,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卑微地询问教秘关于奖学金的事情,那时候的他,孤僻单薄得像一袭影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却忽略了那个只喝紫菜蛋花汤、t恤洗得发白的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曾经经历过什么。
在一起的那三年里他从没对她诉苦过,甚至连哀伤也不曾表现,唯一的一次,大概是那次在酒吧打了人之后,她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从背后抱着她的腰恳求她。
他说:“昳昳,我不是一个坏人,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他尝过这世界上最苦涩的滋味,他被人用最尖利的剑狠狠伤过,却仍旧愿意把心里的甜和柔软一点一点珍藏,像珍宝一样双手捧着送给她。
谢昳的双手轻轻攀上男人的后背,淡淡的询问如同呓语:“江泽予,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救了我,后悔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悔有这样的人生。
谢昳睁着干涩至极的眼摇头,发现自己并不敢又或者说没有做好听答案的准备,她的语气很快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眶却渐红,“后悔这么早就成了我的人,没有再挑挑拣拣一番,上学那会儿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吧?”
一无所知的男人听到这个问题,以为自己的小姑娘是吃醋了,于是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嗯,当然后悔……昳昳,我只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预料的话应该是进入完结阶段了,这两天我每天写的时候都很生气,每一章都想直接了结周子骏(生气!)。
已经在心里为他编排了一百种死法。
今天周子骏卒了嘛?
第53章
大年二十九那天,北京城久违地放了晴。
和煦的冬日暖阳悄无声息地融化着路边的积雪, 把屋顶上的瓦烤得红了脸。
谢昳和江泽予一起去外面超市囤了很多年货, 各色各样的零食水果、小孩儿才玩的烟花棒、还有够吃上一整周的食材,两人还童心未泯地送了彼此一件新衣服。
谢昳拎着手里那件饱和度极高、搭配起来挑战性很高的正红色羊绒大衣, 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本命年,这颜色也太炸了吧?”
这整片扎眼的红色可难倒了谢大博主, 腹诽着直男审美不可信。
沙发上还在办公的男人抬起眼,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红色多好,过年喜庆。”
他说罢,把笔记本电脑搁在一边, 冲谢昳招招手:“昳昳, 过来,我帮你穿。”
谢昳拿着衣服走过去,乖乖张开双臂任他摆弄。
男人的手干燥又温暖, 轻轻为她套上大衣, 又细心地将她的黑色长发从衣领中拨出来。期间那手指碰到她细长温热的脖颈时放慢了动作,似是无心的暧昧撩拨。
谢昳不出预料地红了脸, 便听到男人愉悦的浅笑。她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都上车两个月了仍旧对他毫无抵抗力。
江泽予拉着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又走到楼下谢昳用来放置公关品的衣帽间, 找了一条人造皮草的围脖, 轻轻给她戴上。
他甚至翻了一条头绳出来,手法生疏地给谢昳绑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