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最恐惧的事,就是在她所谓的梦魇之中,不仅仅有她的娘亲。
——还有那个她一直恨之入骨的爹。
在萧临春意识到这一切,不过只是棺巫编织出来的幻境时,汹涌而来的难过,与其中夹杂着的点点羞愧,淹没了她所有的恐惧。
原来,所谓的恨,所谓的不配,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她比谁都渴望,得到萧老爷的一句承认。
她比谁都不愿,用那笔钱斩断她与萧家的血脉。
只不过,上天往往不会将你的门与窗同时打开。在二者必择其一的时候,她选择了带着遗憾活下去,而不是任性地坚持自己所谓的骨气,而后葬送自己与娘亲所有的后路。
她做了一个成熟的决定,在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时候,逼着自己长大。
商折霜如一阵风般,翻进了那间熟悉的小屋。
而那失去了执念的鬼身,此刻正如她第一次所见般,坐在桌案前换着脸皮。
而萧临春被置于琉璃容器中的灵体,似感应到了鬼身的存在,缓缓地从琉璃容器中,若一道气雾般飘出,附于了鬼身之上。
虽然鬼身并不能延缓灵体的消散,但在与灵体的结合的时候,放下了执念的萧临春,却可以选择投胎转世了。
她摸了摸那张狰狞的脸庞,对商折霜笑了笑。
商折霜难以体会她那张笑靥中的诸多含义,却能知晓,至少她此刻是不存什么遗憾的。
她冲她眨了眨眼,难得的将以往冷冰冰的语气放温和了些:“你下辈子会遇上更好的家人的。”
萧临春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老是嫌弃她的姑娘,突然觉得上天似乎也待她不薄。至少在她快化为恶鬼的时候,有个人拉了她一把,让她寄托了那些许久没有发泄出来的情感。
就算那个人到现在,或许也不太懂得何为人情冷暖。
“我也不知晓你的心愿是什么,那便祝你与你那小情郎早日破镜重圆吧。”
“……”
“虽然他人品或许不大好,但若你一心中意于他,我也不便再劝。毕竟商姑娘这么好,错过了你是他的损失。”
“……其实,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商折霜突然有些嫌弃萧临春投胎投得太慢。
日光已然洒遍整片旷野,而萧临春那本是泛着虚光的轮廓,终也淡在了窗角一片细碎的光中。
商折霜沐于其中,长长的睫毛微微敛下。
如萧临春这般的人,于光明之中离去,许是最合适的结局吧。
然,她眸中那的抹释然只是一闪而过,片刻后,便从袖中掏出了刚刚从棺巫棺材中寻到的三个小瓶子,细细摩挲了片刻。
一夜没睡让她眼下泛起了浅浅的青黑,但司镜的毒却又好似刻不容缓。
为了防止自己白跑一趟,商折霜只好认命地推开了小木屋的门,打算将药送去风露楼后,就直接在风露楼的上房住上几日,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原本黑雾蔓延的旷野,因为这万顷的日光稍稍敛去了几分阴沉。在纵横交错的荆棘枯枝中,有一个东西,咕噜噜地向商折霜的方向滚来。
商折霜一凝眉,就见那东西已然滚到了她的脚下,咧着一张嘴,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这是一颗沾满了泥土的头颅,若不是商折霜一眼便瞧见了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怕是会将它错认为一个,比寻常蹴鞠大一些的泥球。
它似乎匆匆奔赴而来,以至于开口说话的时候,竟有些微喘,上气不接下气的。
“姑娘……我刚刚……帮了你一个忙,你是否……也能帮我一个?”
商折霜微微挑眉,稍稍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
那时棺巫挥臂的时候,的确好像有个东西咬住了它的臂膀,不过那时的光线过于昏暗,她也看不大真切。
但就算如此,那个东西其实并没有帮到她分毫。
毕竟在棺巫挥舞起手臂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然站在它的身后了。
那头颅见她不说话,更为焦急了几分,在她身边兀自绕起了圈,颇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意味。
“姑娘,这次你虽反应极快,但若不是我咬住它,伤了它的臂膀,它接下来的举动亦可能会伤了你。这么说来,是我消去了它伤你的可能,不是么!”
事没有做多少,它这一番话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只听得商折霜嘴角一抽。
旭日渐渐离开了山间,快爬至树梢。
商折霜瞟了一眼那头颅,一边算着时辰,一边浅浅淡淡道了一句“没空”,抬步就要离去。
“姑娘,你若恩将仇报,是为不仁不义!”
“恩将仇报是这么用的?”
“要不然怎么用!”
“……”
“你这样都不算恩将仇报,那还有谁能担得上这个词!”
“……”
商折霜见过无理取闹的,但这般胡搅蛮缠的,还真没见过。
“姑娘若能帮我,我愿将我生前所有积蓄,都当作姑娘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