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镜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宛若晨间一抹飘渺的云雾,在日出之前,便会消散殆尽。
商折霜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淡漠,自然也能窥见他对人世的淡泊。不过直至今日,她也不大明白,司镜贵为司家家主,为何会对生,抱以如此寡淡的态度。
司镜是在这日黄昏之前离去的,因着戚伯去送的缘故,商折霜也本着身为人客的情分,意思意思去送了一下。
她不知道司镜要去往何处,也不关心,毕竟纵使司镜不会武功,她也觉得,他比许多会武之人要强得多。
司镜好似无论去哪都一样,穿着一袭白衣,不带任何赘余之物,甚至连一个仆从都不会带上。
那股清冷与疏离,就好似是与生俱来伴着他的。
商折霜从不觉得,他与谁是亲近的,就连顾愆辞与戚伯也一样。
戚伯只将他送至了门口,之后又匆忙地走了,就似在刻意给她与司镜留时间。
这回商折霜总算看出了,府中人似乎误会了她与司镜的关系,不过,若司镜不解释,她也没必要掺这么一脚,否则不仅尴尬,又好似在欲盖弥彰。
“商姑娘今日如此盛情,司某却之不恭。”
每当司镜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商折霜就知道他又褪去了那层翩翩公子的皮囊,对她生了戏谑之心。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反击:“我是怕此去一别,便再也见不到司公子了,所以特意来见你最后一面。”
“那在下怕是要让商姑娘失望了。”司镜听闻此言,唇角一弯,看起来竟像是心情好了许多。
他周身那层疏离的气息一敛,沾染了生气,就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坠入了尘网,霎时让商折霜生了与他针锋相对的兴致。
“不过,司公子若真的回不来了,这司府可以送我么?”
司镜眯起眼睛,深沉的眸中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光亮,而后淡笑道:“若商姑娘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商折霜自然不会信他,在她眼里,司镜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捉摸不透。而这种捉摸不透便意味着,他也比任何人都危险。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害她之心。
直至最后,商折霜都没有问他要去何处,要办何事。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好似极度亲近,超越了正常的距离,足以让他人误会,却又煞是疏远,疏远到实则对方的一切,于自己来说,都无关痛痒。
她看着司镜逐渐远去的身影,没有温度地勾了勾唇,就似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自己却颇有兴趣的对话。
而后,她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逐渐淡在长街尽头的蒙蒙黑暗中,转过身,踏虚直上檐顶,悄然湮没在了华光与黑暗的交汇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司镜:你想要什么都是你的。
霜霜:包括风露楼的厨子?
司镜:???
第30章 食时(四)
司镜虽然只身离开了司府,但府内的一切却一如往日。
就好似,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都无关紧要。
这种所有人都表达出的漠然,让商折霜一度觉得,司府这个地方,有时候就如同司镜这个一样,毫无生气。
不过,司镜的离去对司府没有影响,自然更不可能对她有影响。
她也就如往常一般,坐在屋脊之上。
初秋午时过后,日头便不算毒辣,又有云层遮蔽,秋风微凉,而商折霜身上的红衣浅薄,此刻坐于屋檐上不暖不凉,倒是甚合她的心意。
但坐不到一小会,遮蔽着秋日的云层,却不知被哪儿吹来的风给刮散了。
商折霜的衣裙,很快就被秋日烤的暖烘烘的。
她有些倦了,以手掩面,寻思着换个地方,躲躲阳光。
正当她犹豫时,一个柔和且沉稳的声音,随着秋风,被缓缓吹拂到了她的耳畔。
“商姑娘,若无事,可否与我一叙。”
她垂眸往下看,舟雪就站在离她不远的长廊之上。
日光描摹出她单薄的身躯,将她细细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廊柱之上。而她的那张面庞,白的几近透明,仿佛只要自己一个晃神,她便会消散在浅淡的日光之中。
商折霜默了默,从屋檐上轻巧地落在了院中,红衣带起了几片纷飞的落叶。
自从司镜向舟雪阐明了她不是外人之后,商折霜就再也没有见过舟雪带着杀气的模样。
眼前的女子就宛若夜色中盛开的一株白昙,恬静而柔软,若不是亲眼所见,商折霜想,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将她与刀口舔血,只能活在暗处的聚萤楼杀手相提并论。
她就真的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像细雪天中的一叶孤舟。
商折霜走近了舟雪,却见眼前的女子将眉眼敛下,唇边泛起一抹淡如流云的笑意:“是舟雪唐突了,不过今日见商姑娘独坐于屋檐之上,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无妨。”商折霜一向不讲究细枝末节,更不在乎尘俗礼仪,向舟雪一挑眉便道,“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我不是顾愆辞,与你没有上下之别。”
“商姑娘如此,倒是让舟雪十分艳羡。”舟雪唇边的笑意比原先浓烈了些,但却依旧浅淡。
她望远处眺了一眼,轻声道,“那便回房说吧。”
舟雪的寝卧就在司府的湖水之畔,窄窄的雕花小窗透出一抹天光,盛满了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