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折霜这几日除了夜晚,几近都留在舟雪的屋中。
泊岸也偶尔会来,但他从来都不声不响,宛若阴暗角落中的一抹影子,静默地停留在舟雪的身侧。
他凝着舟雪的眸子时常是空洞的,却又会在偶然的一瞬,燃起炽热得仿佛可以燎原的火光。
不过商折霜怀疑,他自己或许都不大明白,他对舟雪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亦或者,如他这样的执,会拥有感情吗?
舟雪沉睡不醒的第四日,澜城又下起了小雨。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滴在阶前,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和着檐角的铜铃,竟催得人昏昏欲睡。
商折霜支着头,坐在桌案前打着盹。
不过她今日虽没等到舟雪醒来的消息,却等到了司镜回府的消息。
商折霜原以为如司镜一般行迹低调之人,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在府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却没想此次司镜回来,却掀起了府中一场沉闷而压抑的风雨。
窗外的雨还在落着,而商折霜睡得尚且安稳,她的睡相是极好的,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颤。
其实这几日她都睡得不错,只是一到秋日便甚是困乏,加之此刻正下着濛濛细雨,空气湿冷,只要窝在暖和的屋内,便容易让人升起倦意。
戚伯在屋外踟躇了许久,透过那扇小小的窗子,看见商折霜正伏在案上小憩。
他苍老的面庞第一次泛起了深重的焦灼,片刻后才叹了一口气,自觉急迫失礼,却还是敲响了舟雪的屋门。
商折霜几近是在戚伯敲响了第一声时,便睁开了双眼。
她虽睡得好,但骨子中暗含着警觉,整个人从不曾放松过一分。
她稍坐了片刻,醒了醒神,才起身去为戚伯开了门。
戚伯站在门外,快过不惑之年的他,鬓边已然泛起了白,面上亦爬过了饱经风霜的褶皱,一双眸子沉稳而藏着深切的忧虑。
商折霜见来者是他,微微怔了怔。
这几日来看望舟雪的大都是泊岸,而顾愆辞也来过一次。至于戚伯,除了那次在门口见了一次,她便再也没见过了。
虽司镜与她说过,有事可以寻戚伯,但她却从未找过戚伯,甚至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而她对他的所知,也不过停留在这张熟悉的面庞上。
“戚伯?”
“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戚伯瞥了一眼屏风之后的舟雪,压低了眼眸。
商折霜没有多言,只是抬手掩住了舟雪的房门,随戚伯绕过了一个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雨水不大,但角落静默而立桂花却被打落了许多,浅黄细碎的花瓣铺了一地,稀稀拉拉地被雨水冲到了低洼之处,萧条而凄清。
戚伯看着商折霜,斟酌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商姑娘,公子此次回来,受了重伤,此刻正在屋内养着。以公子的性子,定是不愿叫太多人知晓,不过他的伤又叫人担忧……”
商折霜盯着桂树在雨中飘摇的绿叶,目光有些飘忽,甚至并未因为戚伯的这番话将眸色凝聚起来。
“商姑娘?”戚伯将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压抑自己此刻的不满。
他原以为公子带回来的姑娘,就算不与他情投意合,也至少是心系于他的,却没想是个如此薄情寡性之人!
他原是想让商折霜多去照顾着些公子,却不想她给出了这样的反应!
商折霜因着戚伯的这一声唤,回过了神来。
她淡淡扫过了戚伯阴沉的面庞,却并未感到一丝不妥或是尴尬,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府中医师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戚伯的太阳穴隐隐起伏着,手也收紧了些。
“若无性命之忧,便也不必太过忧虑。”商折霜脑子还有些混沌,面上是一派秋乏之态,继而又打了个哈欠。
“公子是无性命之忧……”戚伯的话语已然带了些怒意,他从未想过,这位商姑娘竟对公子的一切如此淡漠。
无论是凭公子在空域中的地位,亦或是凭借他的容貌,都足以吸引各样不同的姑娘,孜孜不倦地抛来花枝。
可无论何人上门,公子向来都是有礼却疏离的。
他伴了公子数年,从未见他近过女色,就算是对曾经有过一纸婚约的宁姑娘,亦是始终隔着一层谦和的假面。
可这次,他不仅第一次带回了一位姑娘,还对她极尽纵容。
他原以为,公子是寻到了自己的所爱之人。但以今日之事观之,他与商折霜又好似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关系。
但无论如何,他的心中始终压着一股气。
就算公子与商折霜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商折霜也该循着礼数,与公子对她的那些好,多少关心关心公子吧?
商折霜察觉到了戚伯情绪的波动,默了默,才干巴巴地说道:“若戚伯没有他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
戚伯盯了商折霜一段时间,终是碍于他是戚府的管家,而公子对商折霜的态度又如此特别,不便再开口置喙些什么,只好隐忍着怒意点了点头,目送着商折霜又绕过了那一个弯,走回了舟雪的屋子。
回了屋后,商折霜听着雨点敲在屋檐上空灵的响声,又瞥了一眼榻上舟雪沉静的面庞,难得的脑袋不再处于一片放空的状态。
舟雪前几日还尚且惨白的面庞,因为这几日的修养,已然泛起了一抹暖色的红晕。此刻的她更像是睡熟了,面上并未透出一分一毫的病态,想来离醒来也不远了。
商折霜不大明白戚伯对她的态度,却也能猜出几分原由。
毕竟上次她便察觉到了,府中之人像是误会了她与司镜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