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商折霜与司镜相处久了,纵使心中没有什么底气,也能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我怕什么?”鹿姬翻上了枝头,薄雾般的裙摆在风中飘摇,如同软化了的水晶,折射出了明亮的光,有些晃眼。
商折霜在她的衣袍之上看到了司镜掌上出现的,九天境的印记,不免有些愣神。
若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生了一双金瞳,又身着这样的衣物,她真不愿相信,她就是那个睥睨众生,许多人求着拜着的神。
可司镜也说过……九天境中的神明很多。
只愿大家求着拜着的,不是这一位。
思虑至此,她的眼中又多添了一份蔑然。
鹿姬怎能读不出商折霜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视,脸色青了片刻,沉沉道:“不是要与我做交易吗,手伸过来。”
就连当初司镜来求她的时候,都隔着一层幕帘,伏在她的宫外,不敢看她一眼,眼前女子又凭什么以这种姿态站在她的面前。
商折霜闻言,倒是没再做出什么气人的举动,乖乖伸出了手掌。
鹿姬盯着她的手心,轻呵了一声:“阳寿还挺长的,说吧,你要与我换什么。金银财宝,异能武功,我都能给你。”
商折霜的唇角弯了弯,语气不带任何情感:“我想要无人能及的轻功。”
鹿姬的面上划过了一丝恼怒,豆蔻般的指尖险些扎入掌心。
“你的轻功已然在朝境中数一数二,你就要用命与我换这个?”
她觉得商折霜简直是在变着法的羞辱她,她存于世间千百年,又何曾受过这种气。
商折霜装作没看到鹿姬的神情,垂了眸子,说得很慢。
“我的轻功固然很好,但也就只限于普通的轻功,不能点水而起,于天地间遨游,而不陨落。”
“你这是想成仙呢。”鹿姬冷冷地嗤了一声,继而面上绽出了一抹与她稚嫩的面孔全然不符的娇媚笑意,轻声道,“若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头,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将你收为弟子,引你成仙。”
“多谢上神好意。不过,人间百般风光,乐事万千,我还没享够福,可不想过上清修的生活。”商折霜懒懒一抬眉尾,接道,“这桩交易,上神可否能允?”
傲慢至极!
这四个字宛若一道雷,砸入了鹿姬的心中,引得她愈发不快。可商折霜都这么说了,她已经骑虎难下,更何况……她有什么必要拒绝?
交易的终归是商折霜的命,而她所求的,也不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等她的命都握在自己手上之后,又有什么是她做不得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自然可以。”鹿姬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指尖凝起了一道浅浅的华光,朝商折霜的手心打去,便凝结成了一个印记。
她从树上随意摘下了一根红线,将商折霜魂魄的中的一魄以红线为引,慢慢抽出。
商折霜只觉得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就似有万千小虫啃食,但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树的红线看,面色不改。
鹿姬将她的一魄抽出后,将其与她指尖的红线相连,轻轻一甩红线,便将它挂至了树上。
红线轻飘飘地落在了树上,而后自然地缠进了枝叶之中,与整棵树浑然一体。
“好了,试试吧。”鹿姬做完这一切后,便坐在了枝干之上,微微摇晃着双腿,在这一刹那,竟与一个无邪的孩童一般无二。
商折霜没有应她,而是淡淡问了一句:“你要什么时候将司镜的命收走。”
“你要知道,我已经网开一面,给了你们很多时间了。”鹿姬自然地将自己欲在无形中折磨他们的心思掩盖,面上的笑容似孩童般天真,语调轻快却又高高在上,“恩典既已经给了你们了,便不要奢求更多。”
商折霜敛下眉目,似是有些伤神,继而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上神,折霜现下唯有一求,若上神能在我面前取走司镜的命,给我们最后一刻时间,便好了。”
“倒是鹣鲽情深。”鹿姬歪了歪头,笃定就算如此,商折霜也不能在她面前玩出什么花样,这才点了点头,道,“如你所愿。”
以司镜的位置看去,鹿姬的身影如云雾一般,拢成一捧金色的华光,而商折霜那抹红影在鹿姬身侧,竟完全不显暗淡。
他看得有些痴了,抛却了生死,隔着一条长河,就这样望着她,凝眸处悄然浮现了她昔日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
折霜,这又是何苦呢?
他的命数,他早就知晓,可如今要赔进去一个她,又让他如何自处。
他自诩这一生算不得个好人,但终归也无负过他人。
他不惧死亡,从不畏惧。
司镜将视线又凝聚在了这一条长河之上,里面盛着的是九天境的弱水,鸿毛不浮,而他亦不可涉过。
他们之间,在这一瞬,如隔天壑。
他收紧了掌心,直起了身来,却见那一抹红与鹿姬的身影一同,缓缓朝他靠近了。
司镜的眸光忽地凝聚在了一起,但很快又如结界中飘散的光一般,慢慢地晕开了。
他这一生,何曾这样过,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六神无主。
而他也知道,在见到真正的神明之前,商折霜很难有任何计划,所以她现下所做的很多事,大抵都是一念而起。
跨过了长河,商折霜看到了司镜静立的身影。
纵使是与他相伴了这么久,就这样一眼望去,她还是移不开目光。
他一如往日的芝兰玉树,立如苍松却又温润不带任何锋芒,只是,这样的身影在光影交错的效果下,渲染上了一层悲怆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