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语的片刻工夫,殿门口便传来了一阵人仰马翻的喧哗之声。
秦氏已经一路闯进了殿内来。
尤嬷嬷带着几名宫娥紧紧地缀在她的身后,面上带着忧色,一面低声道:“娘娘,您慢些走,仔细摔了跤。”
秦氏拂开了珠帘,扶着落地罩的楹柱立住了脚。
她颜色并不绝艳,不过是寻常中人之貌,身量合宜,但此刻面上带着病容,披了件水红色的大毛斗篷,越发显得脸儿小小一方,唇色粉/白,面色微蜡,一双眼却水光盈盈的,衬出格外的楚楚之气。
——至少单看她此刻的形容,谁也想不出她之前在宫门口的跋扈姿态。
她屈下膝去,低声道:“陛下。”
声音含/着些微的哑。
殷长阑将手中的书丢在桌上,揉了揉额角。
他初来乍到,对这时节宫中宫外的人事都不甚清晰。
关于这位秦氏,他也只是在太后和身边人的言辞之中,拼凑出一个出身低微而极受宠爱的妾妃的影子。
——不说别的,单就说这位自身难保的年轻皇帝,在有三位出身、位分俱重的女郎同日进宫的情形下,还能决定与这位秦氏共度大婚之夜,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不顾一切的任性举动,就能衬得出她的特殊地位。
他原以为这是朵解语之花。
此刻看来竟也不是。
殷长阑和声道:“既生了病,何不在宫中好生休憩?是陈满服侍的不好?”
秦氏却径直问道:“陛下,我不过是叫陈满去跑一跑腿,你就这样的狠得下心来?果然当年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不成?”
她眼中还含/着泪花,形貌是哀怜而单薄的,但话语间底气十足,语气十分的强硬,倒显出几分铮铮之意来。
——连选出来的爱妃,都拿准了皇帝这副无主的心肠,软硬兼施地拿捏着他。看这般形容,想来从前施展手段时,该是无往而不利。
殷长阑淡淡地道:“昭仪僭越了。”
秦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前头奉命往宁寿宫去传信的李盈小跑着回了宫。
甫一进门就感觉到殿中有些凝滞的气氛,他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站在了落地罩外头。
殷长阑已经一眼就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微微抬了抬声音,道:“李盈。”
“奴婢在。”李盈吓了个激灵,贴着墙走进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送昭仪出去。”
殷长阑一向不是个好/性子,更无意与皇帝的后宫多作纠缠。
不过是因为秦氏尚且无辜,尚可忍让一二。
他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秦氏看着他从桌后绕出来,本以为他要如往常一般来握她的手温柔安抚,已经抿起了唇,微微地别过脸去,道:“这件事我绝不会这样轻易就原谅……”
殷长阑却径自与她擦肩而过。
秦氏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绸面质地滑/润,轻易从她指尖滑了开去。
秦氏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追出去几步,被不知何处伸出来的手拦住了去路,抬高了声音道:“陛下!”
殷长阑已经拂袖而去,身影很快转过穿堂,消失在内殿的屏门后头。
“娘娘。”李盈收回了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态、声音都恭谨,却隐隐地有些微妙的强硬似的,道:“陛下有命,请昭仪娘娘回宫去。还请娘娘体恤。”
秦昭仪扭过头来,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李盈在她这样的视线里,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原本是内侍省选送进九宸宫的,并非七皇子在潜邸的嫡系,原本在这宫里,也被大总管陈满压着,除了说出去名头好听些,实则事事都近不得前。
他们这样的内侍,一生都在主子的眼中手里。
如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使得陈满乃至秦昭仪这样的天子旧人在御前一时失了势,但机会或许就只有一次,抓不住就仍旧回到泥里去。
抓/住了之后,后来的生死要走到后来才能分说。
李盈强硬地道:“娘娘请吧。”
偏了偏头,示意外间的小内监们上前来听命。
秦氏冷笑一声,拂开了他的手臂,道:“不劳李公公了。公公今日照顾,本宫铭记于心。”
李盈微微地笑了笑,垂下了头,道:“恭送昭仪娘娘。”
尤嬷嬷在他身边略停了停脚,低声道:“公公勿要怪罪,娘娘她今日里身子实在有些不妥……”
李盈笑眯眯地道:“嬷嬷说哪里的话,娘娘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岂有下人同主子生气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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