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脸色十分的正经,仿佛堂堂正正,没有一点暗示意味似的。
容晚初原本一心都是焦虑之意,被他这样一说,才注意到皇帝的手还挂在她腕上。
她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仿佛也酸也苦,但又仿佛酸也是甜的,苦也是甜的,一时又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才垂着眼睫,轻柔地拂开了环住她的那一只手。
手也是瘦的,五指修长,骨节像是铁铸一般硬朗,熟悉的位置有些还没有结出茧的泛红皮肉。原本虽然是虚握,但扣在一处的力气却大,带着些总不肯分开的意味,但被她这样一抚,又温顺地放了开来。
容晚初握着他的指尖,引着他将腕搭在了硬硬的脉枕上,放开的时候,那灼烫的触感还停留在她微凉的掌心里。
阿讷和李盈看到这一段短暂的互动,都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愕之感。
贵妃和皇帝的不睦——或者说,贵妃单方面对皇帝的不睦,对于两位腹心之臣来讲,从来不是一件秘密。
李盈目光在地面的斑斑血迹上扫了一圈,陛下的佩剑掉在贵妃的脚边上……他实在猜不出前头都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被人拿事情调远了,等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才匆匆赶回来,又在门口同阿讷起了一回争执,原本心里有许多挂碍、恼怒、不安,然而此刻见到这样一幕,忽然就轻轻地吁了口气。
皇帝有多在意容贵妃,他心里最清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他在心里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默默想着,或许陛下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就连感受到阿讷不知为何,狠狠地瞪过来的视线,他也眼皮都没有抬,只当做没有看到似的。
底下人的心思这时候全不在容晚初的眼睛里。
她有些急迫地看着杨院正,等着他说出诊断的结果。老太医也没有让她失望,只诊了脉,又掰开齿关看了看舌面,就从药箱里翻出一支粗颈的矮瓷瓶,圆圆的肚子七八分径,没有用常见的布塞、木塞,只是拿蜡封着口。
他摸了摸胡子,仿佛沉吟了一下,道:“陛下虽然被白蛇所伤,但吃了白蛇胆,按理说该没有什么大事才对。不过,臣原本就说了这几日不能随意用药,不知道是什么人给陛下用了一味‘夜合花’,这花带内热之毒,就把陛下引着了。”
容晚初的注意力在白蛇胆上一晃而过,原本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后面的话引住了。
“夜合花”是什么东西,容晚初并不曾听闻过,但结合杨太医前前后后的话,她也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善物。
她面色微冷。
杨院正原本以为这是皇帝和贵妃之间的小情趣,此刻察言观色,就知道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他略松了口气。
小年轻,贵人家,就是喜欢胡闹。
他方才说话的时候一直摩挲着那只瓷瓶,这时抬眼看着容晚初,道:“娘娘,白蛇胆珍贵,自古以来也少有人服食过。这味药丸原本是臣祖上传下来的,唤做‘长平一气丸’,微臣无能,研究了许多年,也未曾彻底解透了这丸药的性理。”
容晚初听到“长平一气丸”的时候,就徐徐地吁出一口气来。
她其实一向并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前世容玄明气到极处,曾评价她“天生反骨,无畏无敬”。
但在这个午后,她却罕见地想要相信命运的机巧和遇合。
她道:“这药陛下可以服用。”
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杨院正有些讶然。
他又将这位贵妃重新打量了一次——这原本有些失礼,但他做出来就十分的坦然,又很快地低下头去,用玉板挫开了瓶口的蜡封。
那瓶口一开,药丸还没有取出,就有一股沉邃的异香淡淡地散了出来。杨院正手脚十分的麻利,顷刻之间就将那枚龙眼大的黑药丸捏在了手中。
容晚初没有叫人,亲自到桌边去斟了一盏清水。
阿讷和李盈忙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服侍着榻上的殷长阑直起了腰,将那枚药推进了他的口中,又就着容晚初的手喂他喝了两口水。
阿讷有些担忧地道:“那么大一丸子呢……”
她的忧虑没有成真,那药丸仿佛入口就化了似的,很顺畅就被咽了下去。
宫女就眼睁睁地看着贵妃扶住了皇帝的肩,手势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裳,目光落在他的肩后,长睫微微地动了动,眼中就生出些痛楚之意。
她低声问道:“陛下是怎么受的伤?”
李盈仿佛早就等着她问了,就将前头的事一一地说了一回。
他是半路才赶过去,皇帝受伤的时候,随驾的只有两个龙禁卫,他也如实地交代了。
“费胜,于存。”容晚初将两个侍卫的名字念了一遍,语气也是十分平静的,众人听不出她的心情。
李盈连忙补充道:“费侍卫受了重伤,陛下已经交代了要留他在宫中仔细将养。于侍卫受了陛下的褒奖,说他‘救驾有功’……”
他虽然不大喜欢于存,但也不至于随意篡改皇帝的评价。
容晚初就点了点头。
她道:“这个于侍卫没有什么大碍?也请太医替他看一看才好。”
杨院正闻弦歌而知雅意,就起身行礼道:“臣恰逢其会,愿为陛下和娘娘分忧。”
容晚初问道:“陛下这里可还有什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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