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空气的流动都显得有些粘/稠。
阿讷和阿敏不敢窥视两位主子之间的相处,垂着头手脚麻利地替容晚初摘了头上的花冠,净了手脸和双足。
廉尚宫端了醒酒汤进门来。
醒酒汤的口味多半不善,这一碗颜色浅蜜,熬得清淡,效力总归要打折扣,味道却改善许多。
容晚初却扭头把脸埋进了殷长阑怀里。
“我没有醉。”她鼓着腮,有些气闷似的,道:“我只是想休息了。”
“我不睡的话,七哥会担心的。”她口齿清晰,除了一双落在殷长阑面上也有些迷茫失焦的眼,几乎全然看不出异样来,道:“他那么忙,还因为我不醒,就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陪着我,把身子都要熬坏了。”
她道:“我答应过他的,不会再让他等我了。”
她说的话旁人听来多半是颠三倒四的。
这世间只有殷长阑懂得她此刻惦念的是什么。
那时他还没有对她的来历生出更离奇的怀疑和猜测,有一天早上,她却在昏睡中迟迟没有醒过来。
那时他们刚刚脱离代王的势力,在九陆暂时安顿下来,他身边已经有了许多追随者,他以为他已经可以把这个小姑娘护在羽翼之下,纵然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可以安稳无忧。
乱世之象再难遮掩,安稳这两个字,在那个时候已经是许多人奢而求不得的事了。
他踌躇满志。
那个小姑娘却忽然陷入了没有预兆的昏睡之中。
他延请了九陆附近所有的医者,没有一个人说得清她为什么不醒。
人人都说她没有任何病症,大约只是疲倦,只是安睡。
但他看着她睡了一整个白日,心中渐渐升起难以掩饰的恐慌。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恐惧之心,让他刚刚明白这个女孩儿已经成为他生命中再也不能割舍和失去的一半生命,就让他也知道这天下间还有许多他力所不能挽的命运。
小姑娘红/润的脸颊在灯火里折着微光,他却像是看到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绫罗锦绣之间,眼睫微微翕合,桃花一样粉/嫩的唇/瓣失去血色,喃喃地叫他“七哥”。
他衣不解带地守在她的床边。
身边的幕僚、军师和部属都来劝他,说他的身体,说军报狼烟,说天下大势。
他只纳了其中一个人的一句谏言:“将军不饮不食的话,拖垮了身子,等到晚姑娘醒过来,谁又能照顾她呢?”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苍天垂怜他的煎熬,她终于在四更梆子响过的阒寂暗夜里睁开了眼。
他知道那个时候他一定很狼狈。
小姑娘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刹那的怔愣失神。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颓废男人的影子。
她却抬起手来,被他养回柔细的手掌心贴在他的颌颚上,粗而硬的短须扎着她的手掌心,痒意却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渗进他的骨头里。
那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他的手臂,念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大雨里的雏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暖巢。
殷长阑微微低下了头,唇在女孩儿浓密垂落的黑发上印了印,柔声道:“哥看到你了。”
容晚初有些迷茫地仰头看他。
他道:“阿晚,以后就留在哥身边了好不好?”
他知道女孩儿如今半醺半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并没有足够的判断力。
他敛了眼睫。
容晚初却已经说道:“好。”
她看着他,声音小小的,仿佛有些羞赧,但又带了十分的认真,郑重地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好好地陪着七哥。”
“要是能陪一辈子,就更好啦。”殷长阑没有来得及说话,女孩儿已经微微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缥缈的味道,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分。”
殷长阑心中一痛。
女孩儿眼中闪了波光,仿佛在醉中也觉得丢脸,就微微地扭过头去。
偏过的脸却很快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搭住下颌转了回来。
男人俊美的面庞俯下来,温暖的唇/瓣贴在眼睫下,温柔地吮去了浅浅溢出眼眶的珠泪。
有一种也微微苦、也甘之如饴的咸涩之意浸入齿中。
“阿晚。”他声音温醇而低沉,响在鼻息交融的方寸之地,让女孩儿一时间失去反应的余地,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眼,听他低声道:“阿晚,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
容晚初下意识地道:“就是永远也不离开。”
殷长阑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高/挺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呼吸炽/热地吐在她唇畔,麻和痒与不知名的感官攫住了她,让她颈后的皮肤都攒起细小的颗粒。
她终于不再如之前一般拼命地想要贴近殷长阑,而是这一夜第一次向着与男人相反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但男人的另一只手臂就横在她的腰背后头,将她牢牢地困在他身前的小小天地里。
殷长阑凝注着女孩儿的眼,太过贴近的距离,他只能看到一片水波洗过的澄净。
他道:“一辈子,只有你和我。”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别的人,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允许你再离开我。我的生命,我的荣光,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也属于我。”
“阿晚,你真的要陪我一辈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