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阿敏的意思,不过是遣个人送些药材到撷芳宫去,顺道将霍氏申斥一二,如此既保全了凤池宫、撷芳宫的体面,也让德妃晓得了事情的轻重,往后必不敢轻易欺瞒贵妃娘娘。
没想到容晚初却站起身来,道:“备下六色礼,我去探视德妃娘娘。”
阿敏下意识地道:“娘娘。”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道:“你留在宫里头,小事你看着处置些。”
阿敏听到前半句,见容晚初教她留下来,心里原本有些怏怏的,到得了后半句,知道自家娘娘仍旧器重、倚仗她,又不由得展颜。
她屈膝道:“娘娘但放心。”
容晚初由廉尚宫和青女拥着往里间更衣去了。
阿敏压低了声音提点素娥:“德妃娘娘颇有些嘴甜心苦,说话间总同咱们娘娘/亲近,做的事却把娘娘架在火上烤。你服侍的时候也警醒着些。”
素娥不知底里,就屈膝应是:“谢敏姐姐的教导。”
青天白日里,撷芳宫的宫门都寂寂的,连洒扫粗使的宫人也不见出入。
应门的嬷嬷进退颇为谨慎,叫了小宫女往里头快跑着通传,一面引了一行人转进仪门里,在前殿奉上了茶。
朱尚宫得了信,脚步匆匆地迎出来。
“贵妃娘娘。”她眼底有些青黑之色,面上虽敷了粉,底下却犹显出些黄黄的,显见已熬了些日子,精神头倒还裕盛,衣裳首饰都收拾得齐整,看上去并不显得狼狈。
她给容晚初行了礼,十分负疚地道:“您事务繁忙,偏偏还劳动了您亲驾,实在是奴婢等的失职。”
容晚初专为霍皎来的,无意与女官多做寒暄,只问道:“德妃娘娘如今究竟是如何?”
“太医来看过三、四回,只说是心症,开的都是些养阴益气的太平方。”朱尚宫苦笑道:“娘娘自己也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乏力、心燥,但竟就不大起得来床。”
卧床不起。
竟至于这样的严重。
偏偏太医竟查不出缘故来。这样没有头绪的病症,最是让人心焦。
容晚初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立了片刻,才低声道:“带本宫去看看霍姐姐罢。”
霍皎这病只折磨她自己,并不过人,里里外外的人服侍了这些时日,也并没有一点事。朱尚宫只犹豫了俄顷工夫,就道:“请娘娘随奴婢来。”
霍皎日常起居的内殿格局十分的开阔,屋中装饰简素,少用重彩。大抵因为主人在病中的缘故,炉里并没有燃香,托盘上摆着切开的瓜果,清润的甜香悠悠浮动,南向的窗子都半开着,冬日里清冽的空气释入室内。
虽然有人日日地喝药,却并不大闻得到药材的苦气。
容晚初微微点了点头,嘱道:“虽则换一换空气是好事,也要仔细天冷风吹着人。”
朱尚宫应“是”:“每日里不过断断续续开小半个时辰。”
容晚初点了点头,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进了梢间的碧纱橱。
霍皎背后支着迎枕,靠坐在卷起的床帷底下。
她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就是刚刚从榻枕间爬起来,没有来得及拾掇利落的模样,面色有些难以掩饰的苍白,原本清冷皎妍的一张脸,如今眼皮微微地浮肿,双颊清减,唇色也显出失了血色的极浅红,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怜惜的情绪。
看见容晚初进了门,一双眼不由自主地亮了亮,叫了一声“贵妃娘娘”,挣扎着就要下床来。
“霍姐姐不必如此。”容晚初亲眼看见了她,才明白了朱尚宫/口中那些难以说的分明的病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压住了霍皎的肩,阻止了她起身下床行礼的动作,微微地叹了口气,道:“不在这一点虚礼。”
霍皎唇角浅浅地抿着,弯出个笑影子来,道:“果真并不是什么大事,劳了贵妃娘娘来探我。不过是我入了冬,性子懒怠些,寻常不爱挪动。”
容晚初看着她意态沉敛的一张脸,心中不由得微微地痛。
她没有追问病情,也没有把霍皎当作个危墙下的琉璃盏似的小心翼翼,只顺着霍皎的话头,同她温声细语地说着闲话。
霍皎慢慢定下了心。
霍皎也是世间雅逸之士,两个人颇多意气相投之处,说到兴起,平素清冷的女孩儿微微扬着头,一双眼亮晶晶的,腕上空荡荡挂着的虾须金环叮铃作响。
她这样鲜活而生机勃勃的样子,让容晚初都不免生出怜爱之心。
她道:“可惜今年竟错过了霍姐姐这样的妙人,来年必要拉着你陪我一道收拾灯宴。”
霍皎抿着唇笑了起来,道:“我不过是这一点奇技淫巧,哪里能与登得上大雅之堂。”
容晚初不听她自谦,只笑吟吟地道:“霍姐姐珠玉在侧,才觉出我这颗鱼眼睛的形秽来。”
她握了霍皎的手,道:“只盼着霍姐姐元日朝宴的时候能同来。”
“元日朝宴。”霍皎喃喃地道:“凡在京有官身的,循例都要来赴宴吧。”
容晚初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
人心里倘若有了盼头,精神、身子都自然易生出一股气来。
她神色不变,笑盈盈地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年年都是这个样,听陛下说,今年还有四夷使臣来朝,要在宴上进献贡礼,比往年还热闹些。”
霍皎神色微振。
她刚要说话,朱尚宫得了小宫女的回话,忽而往里来通报:“贤妃娘娘来访。”
霍皎下意识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微微挑了挑眉。
霍皎原以为是容晚初和甄漪澜相约好了,容晚初这样的神态,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赧然地笑了笑,道:“请贤妃娘娘进来。”
容晚初也不知道甄漪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