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险些被狻猊撕咬的少女,这时候正微微地低着头,看不见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十根细白的手指绞在一处,昭显着主人心中的不安。
她的姿态落在容婴眼里,心中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熟悉之感。
容婴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皇帝的嫔妃,是他“妹婿”的女人,他原本该对这个女孩儿生不出什么好印象。
但不知为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有些话在他喉间堵着难以说得出来。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少女的目光如水一般在他身上流过,让他头皮和颈后由上至下地生出一片细碎的酥/麻之感。
容婴微微调匀的气息在这样的注视里重新乱了一拍,忍不住就要开口,霍皎却先小小地退了一步,向他深深屈了屈膝,宁声道:“多谢容将军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此后日日为将军祈福……”
“此不过臣分内之事……”
“——愿他生衔环结草,相报重恩。”
少女嗓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颤音,抖碎了原本的宁静,却被容婴突兀而起的声线盖住了。
她眼睫微颤,唇角微微地挑起一个似笑似哭的弧度,再度行了个礼,就向后退了开去。
容婴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第59章 贺圣朝(6)
霍皎的后半句声音压得低郁,容婴并没有听清, 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感觉, 促使他微微滞了一滞。
但这感觉也只停留了一瞬, 很快就有禁卫靠过来,低声道:“将军,贵妃娘娘召见。”
霍皎已经退到了撷芳宫的宫人内侍们当中。
容婴顾不上前头的心思, 向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就跟着传信的龙禁卫离开了。
朱尚宫有些忧虑地扶住了霍皎的手臂, 低声道:“娘娘受惊了!多亏了娘娘吉人天相, 容将军身手敏捷, 相救及时……”
“姑姑别说这样的话。”霍皎却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容将军是职责所在, 危难关头,行忠勇之事, 不愧是国之忠良。”
朱尚宫连连地点头, 道:“天幸天幸, 奴婢真是一万个死也不能赎罪……”
霍皎微微垂下了眼,始觉手足都有些发冷。
她微微地动了动脚。
朱尚宫扶着她的臂, 目光往众人聚集的方向转了一圈, 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来定是那番人贼子包藏祸心,试图行刺陛下,这样的人,真该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语气恨恨的。
朱尚宫一向行/事稳重, 霍皎少见对方有这样情绪化的态度,不免多看了一眼,抬起来的视线余光里就瞥见个身影走过来。
她轻声道:“如今事态未明,我们不必胡乱地猜测。”
朱尚宫不过是随口一说,被她提醒了,就闭上了嘴巴,看见向这边靠过来的人,转身屈了屈膝,道:“贤妃娘娘。”
负伤的皇帝已经被转移回到大殿里,御医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包扎着创口。
容晚初就坐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握着男人没有带伤的那一只手。
那伤口狭长而深的一条,御医拿剪子把伤口周边的布料剪开,碎布还没有来得及同血肉结在一处,被轻轻地揭掉了。
深紫色的血渍凝固在年轻君王白/皙的皮肤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狰狞。
杨院正手下不免犹疑了一下,道:“陛下要不要咬一点东西?”
处理伤口的时候太过痛楚,伤者忍耐中容易咬伤自己的舌尖。
坐在榻边的女孩儿垂着头,殷长阑感觉到掌心交握的那一只小手,在听到杨院正的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他不由得勾起唇来,安抚地揉了揉她的指尖,道:“不必。”
杨院正不大意外。
从前头天子斩白蛇的那一回,他就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与他的父亲、祖父都不尽相同。
他垂首道:“臣僭越了。”
就从药童手里接过酒壶来。
酒液浇上伤口的一瞬间,容晚初就看到男人的额上汗水如雨般成行滚落下来。
这痛楚并不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却难以自抑地咬紧了牙。
殷长阑从她手指拢紧的力道里感受到她的心情。
他发际汗出如浆,却犹有余力地笑了笑,道:“你去替我看看外头的情形?”
嗓音粗砺得像是混了砂。
容晚初默了默,低低地道:“我想在这里陪着你……”
殷长阑有些无奈。
受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疼痛于他甚至早已称不上煎熬。
但小姑娘软软的一个,只是这样坐在这里,他心中就总有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微妙卑劣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