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路上,大批大批的铁血将士,手持枪矛,跨骑骏马。
不由踮起脚瞧两眼,只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群,她也不愿去凑那热闹。全在她躬身纠结着挑选糕点时,人潮已不觉涌至身畔近前。定得差不多了,才在掏出钱袋时忍不住回头望去。
泱泱长的一队精锐兵甲,于民众的欢呼声中铿锵行至。
风花雪月见得多了,姜柠一眼便觉察出为首那一人才是真正的众星拱月。
乘匹四蹄踏雪的宝驹,身姿周正,风鬟云鬓。面颌是棱角分明的俊秀,眉目却锋利如刀刃,恰有直逼咽喉的气魄。
背后旌旗绸旃,盈皇天十里,称得上一个举世无双。
那人银甲外错金绶带于日光下熠熠烁辉,无处不彰显高于穹顶的身位。
姜柠乍一看,恍然觉得那挺拔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似曾相识,还未及定睛细瞧,忽地被人从跟前猛撞将开去。
虽霎时间懵了神,她也反应极快,下意识就牢牢扯住怀中衣物。
街巷川流不息,拥挤非凡之际,难免有鸡鸣狗盗之鼠辈趁乱行窃,好巧不巧被她撞上。
方才震颤间,钱袋从她手中一骨碌抖落在喜服门襟里,贼人跑得仓促,一把抓连起她手中衣裳撒腿欲跑。不料小妮子是个手脚机敏的,于是二人僵扯,谁也不放手。
笑话,她出门时便没带多少银钱,暂且投靠陆绍人那得意奸商,食宿也全靠为他做工来偿还,全身独一个儿巴掌大的钱袋,岂能给小毛贼抢去?
更不要说这件嫁衣,倾注多少绣娘的心力,破财事小,若耽误了明玥成婚的良辰吉日,简直是大大的晦气,出不得差错。
大伙儿的注意力全在打城外进来的大队兵马身上,故无人发现被贼人缠住的姜柠。
姜柠自是不敢松神,怕一不留心便被他得了手逃之夭夭,忖度间加紧了攥扯衣摆的力道。二人一个拉起衣领,一个揣着衣尾,较起劲来跟拔河似的,互不相让。
毕竟是个闺中娇娥,力气再怎样也比不得常年流窜在街头的地痞,即便重心向后也还是无可避免地拖拽着向街边踉跄几步。
浩大的声势渐而近至,姜柠无心理会,贼人急于逃遁,又不肯放弃到嘴的肥肉,立马如同点着屁股的猴子撕扯衣料,意欲向街道对岸的人群更深处扎去。
姜柠顾不得旁的,只怕扯坏衣裳,虽不肯让步却也小心翼翼,险些被拖倒在地。
不觉间二人已扭扯至路边,贼人也急红了眼,卯足劲往外冲。等到大家都注意到两人时,纠葛已经移至半边路牙子。
再定神,轰隆作响的战车已近在迟尺。处在视野盲区的姜柠僵在原地,后边驱车的士卒根本无法看见她,更无法在相当短的距离里准确驻停。
此危急关头,姜柠无措地转过头去,忘了松开揪着衣摆的手,惊慌还不及在她俏生生的脸上铺展。
一人来高的车轱辘在她眼前轰隆作响地放大,耳畔只剩下人群中爆发出愈演愈烈的嘈杂,显然大家面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十分震惊。
“铮——”
隐泛青光的长剑猛力掼出,破空而来,近乎一瞬从绷紧的衣衫中心飞穿而过,然后狠狠扎在铸路的石板中。
“嘶啦”一声,裂成两半的衣物没了力的支撑,让后仰的姜柠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车轮擦着脚尖堪堪滚过。
剑鸣的余音回绕在霎时安静的人群耳边,久久不散。深嵌在石峰的剑锋,足见掷剑之人之力拔山河。
惊魂未定望向剑来的方向,她瞥见一条长列的雄师,肃穆地盘踞在那人身后,一息一动全由他行止掌控。
逐渐唤回心神的姜柠,终于听清人们口中百般赞颂的名字——
“是唐将军,唐将军出手了,你看清了吗?”
“没有啊!不过要不是咱小将军,这好端端的一个小丫头怕是……”
“是啊是啊!我可看到了,将军抽剑的动作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谁说不是呢,只看到他拔剑,眼前一花,那姑娘变得救了。”
……
抚上仍砰砰直跳的心口,姜柠稳了稳心神,抬眼去寻他们口中那个万人敬仰的少将军。
似是应了一个多年的夙愿,意气风发的唐忱到底是携着无限昂扬,于万道滟芒种俯瞰众生。
唐忱极像他的母亲,多年来虽已长得开身阔腿,但眉眼间还存着明润。微抿的薄唇刻下刚柔并济的神秀,像上古壁画里走下来凛凛司战的仙。
听闻他人无限的褒赞,恍惚里,姜柠甚至也以为这是冥冥之中缠绕于他和她之间的羁绊,是掐不尽抹不灭的渊缘。
直到一顶华盖的轿辇从队伍后方缓缓移上前来,从里面伸出一只暖玉似的小手,“唰”地挑起帘帐,露出张白净惹人怜的小脸。
“沣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少女不过豆蔻之年,一双眸子盈盈灵动,清越脆嫩的声音如雨后春笋才露尖尖角。
纯良模样惹起又一阵窃窃私语。
纵眺唐忱,仍是敛着眉不为所动。
“是北塞的宁康郡主!”七嘴八舌中不知谁人高声点破!
众人登时惊奇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闹开了:“啊?宁康郡主?封地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么?怎会出现在京城?”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凑在一块儿:“这郡主什么来头,能跟在军营中?自古以来,女子进军队都是行军打仗的大忌啊!”
传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际:“什么大忌,将军这不是打了大胜仗回来的嘛?依我看,带上她多半是将军首肯,不过你们说这是何意?”
“是啊,好端端的,怎会把个边塞的郡主带回来?”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瞧郡主的轿子,同将军的座驾离了才短短数丈,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这么说吧,前些日子老将军才上盐铁司使府退了婚,若不是小将军自己不要,谁会舍得弃了姜家姑娘那样好的孙媳妇儿?”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连姜小姐的面儿都不愿见上一见,原来是已有美人在侧了。”
眼见话题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姜柠还没有宽广如斯的胸襟,视线也在宁康和唐忱中间来来回回扫,越瞧越觉得扎眼。
倒不为旁的,羞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