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及此,将话头稍顿了顿,而后一手环胸,另一手支着下颚,眉眼低垂了下,思忖片刻方道:“只是……”
“只是什么?”刘清洵接话问道。
“只是臣女在质疑她不深明大义之时,是以万千百姓的身份。可同样身为女儿家,臣女也会觉得有些惋惜,毕竟一个小姑娘的大好年华从盛绽到枯萎,不过须臾。”她说这话时略微耸了耸肩,跟着弯眉一笑,长卷的眼睫翩然上掀,歪头看向他。
男人良久未语,垂眼凝着身旁的小姑娘近半晌。
刘清洵从前鲜少与人去剖析一些事情的本质。因为聪慧的人不必说透自然便懂,愚钝的人说得再透也还是愚钝。
可他却并不反感同姜柠切磋探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姜柠出其不意的独道见解,让他认可。
就像从前,他只知道姜柠是个逻辑缜密,进退有度的姑娘。
而现在,他又见识了她的深明大义,和换位思考。
也就是现在,他又进一步认可了将她“娶为正妻”的想法。
见刘清洵始终沉默,姜柠不由地在心里琢磨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了话,就在这时,身侧的男人倏然开口,扔了个让姜柠措手不及的问题出来。
他说:“若是要你来坐这太子妃之位,你该当如何?”
???!
姜柠懵了,懵得很彻底。
这是什么问题?
这种问题为何要问她?
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作答?她又有什么资格作答???
……
空气中忽然有几分诡异的沉默漫了上来。
原本两人站了这人群熙攘的广众之下,大肆畅谈东宫废黜便已是忌讳。再瞧瞧刘清洵今日抛出的问话,前有“何为明君”,这会子又平白问了句“太子妃”,一个塞一个的意想之外。
姜柠想,若不是他当真百无禁忌,那便是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爷,嫌她命长。
正当姜柠有些踌躇之际,忽见那河畔两旁的卖灯商贩已搭好了油纸棚,且早有公子佳人四五成群地凑了前去挑选起来。顿时眸光放亮,伸手指了指前头,对刘清洵道:
“殿下快瞧,那灯贩跟前儿都挤满了人,若我们再迟些去,那些个结实又漂亮的物什可都要给挑没了。”
刘清洵并未立马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而是又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眼,最终他决定暂缓方才的话茬。
不管眼前的小姑娘是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亦或者是她在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而逃避他的问题,
他都选择了允许。
选择,向姜柠湿霭润泽的眼眸里盈着的一汪水亮而短暂妥协。
“好。”
他应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去买回来,你就站在这桥上原处等我,以免街市人多冗杂。”
姜柠还未等出声,刘清洵已转身朝桥下走去。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这位爷打走之前就有些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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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发话了站在原地不准动,姜柠自然只能规规矩矩地不敢乱跑。街市已是擦肩挨惹的鼎沸时候,估摸着等刘清洵返回来还得个半柱香的功夫。
绷了一整天,这会子好容易得空松一口气。
姜柠缓缓移步至桥边儿,弯腰趴在栏杆上,将身子重心整个倚了上头,一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地观赏着桥下的盛世繁华,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徒然间——
河边丹枫树下的一道身影猛然闯入她的眼帘,旋即引起了姜柠整个人的注意力。
昏暮沉沉,倒钩新月,寒清若琨玉。
携着秋霜的大片华光杂沓而下,少年挺拔如松的遒劲身形静立,半隐了簌簌缱绻的月光里,锋芒收束,星辉暗敛,柔韧又清绝。
他眉眼寡淡,却掩不住一身惊雷雨落的冷飒,犹万峰横卧,百川浩荡,像极了人间失火。
是唐忱。
连随风翻飞的发梢都泛绕着无限冷峭的剪影,只能是唐忱。
浅浅摩挲着下颚的纤指微顿,姜柠原本倦懒的眸子顷刻苏醒,雀喜的琳琅之光在刹那迸发,漶满水眸。
她嘴角禁不住上扬,连忙微偏螓首,将身子朝前探了下,正欲端详地仔细些。却不曾料,尚未瞧清唐忱那鬼人,反倒将他身侧的白衣姑娘瞧了个亮堂。
那般小鸟依人,娇软楚楚,恨不得将爱慕之意昭示天下之人,也只有宁康。
这可真是,叫人“惊喜”的猝不及防。
姜柠半眯着眼,舔了下唇,轻浅地笑哼了声,津津有味地观赏着桥对岸的一场大戏。
瞧那宁康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以及煞有其事地手捧着怀中四方锦帕的架势,姜柠都无需走上前,就算隔着整条姑苏河也能听见她的芳心暗许,浓情蜜意。
她又撩眸,将视线再次移向光影里的修瘦少年,依旧波澜不惊。
如此花前月下的好景致,配以惹人怜惜的“深情告白”,这世间能有几个男人顶得住。
可那身裹甲胄的少年那里,偏就在掀不起任何半点波动,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的淡漠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