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婆当时听了,没多说,只抬手:“那你自己想办法过去, 北边都是山谷洼地, 没有人,也没有马,你走过去, 两天时间, 哟,刚好可以赶上龙家开祭坛呢, 你愿意你就去,还能跟着喝口汤。”
姜琰琰不说话了,乖巧得继续听蛇婆说。
蛇婆抬起旱烟竿子, 往空中虚画了一个圈儿, 对着姜琰琰嘱咐:“矿洞里,的确横七竖八的挖了不少道儿,可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儿, 一直往南走,沿着大道走,不会有错的。”
“就这么简单?”
“你希望难一点儿?”蛇婆像是来了兴致,旱烟杆杆头在空中飞快地画了十几下,像是在舞一幅山水画,蛇婆口舌跟着伶俐起来,“那你进去了,先往左,第三个路口往右,再往右,往左,十字路口里走西南方向那条路,然后……。”
“我知道了知道了,”姜琰琰叹了口气,“我直走就是了。”
姜琰琰原本以为这矿洞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定位了,毕竟蛇婆只是给了她一块令牌,背面虽然画着地图,脉络走势清晰,可每个点儿对应哪一处的山崖,这就无比重要了,定错了一个地方,所有的定位点都会跟着错。
姜琰琰此刻,是错不得的。
姜琰琰定位的矿洞口就在这山脊南坡下对面的岩壁上,方才怕上来的是北坡,都是草地,尚且平缓,南坡陡峭不说,都说上坡容易下坡难,这坡又高,石头又多,连轻功了得的乔美虹都得收起双刀两手攀着石头小心翼翼往下爬,姜琰琰麻利地用棺材钉嵌进石缝里,堪当支点,小心往下。
乔美虹看着辛承化成蛇形,直接裹着被蒙着眼睛的龙灵友跃下岩下,忍不住羡慕:“还是当犯人好,有人托着下去。”
姜琰琰看了一眼,只说:“你要是想,喊一声,他也会带你下去了,辛承很好说话。”
姜琰琰眼珠子转悠了一圈儿,又补上:“除开在神识里喜欢不穿衣服,辛承其他方面,都是很不错的。”
阿蚁忍不住,干咳了一声,示意闻东还在呢。
姜琰琰似懂非懂,只看着阿蚁,眼睫闪啊闪:“怎么了?我说得不对?辛承在神识里从来不穿衣服,这一点,你也知道的。”
阿蚁脸色难看,余光来回在闻东后脑勺上荡,内心苦楚:我的姑娘诶,您倒是含蓄一点啊。
也不晓得闻东听没听到,姜琰琰的声儿不小,可闻东一步一步稳健往下,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可能,没注意?阿蚁心存侥幸,却还是忍不住反复打量闻东。
闻东忽而回头,看着姜琰琰,阿蚁心头一紧,却只见闻东猛地拽上姜琰琰的手腕,下一秒,姜琰琰双脚落地,已然稳当当地落在坡下。
手腕上的力道也突然松开,闻东自觉收回手,没有一点儿犹豫的意思。
闻东再一回头,手指头一勾,坡上的乔美虹和阿蚁跟着飞身落地。
方一落地,俩人齐齐拱手朝着闻东道谢。
闻东点点头,目光无比淡定,应了一句:“还是你俩懂礼数。”
哦,这是暗讽咯。
阿蚁抿紧眉头朝着姜琰琰示意,姜琰琰却死活不开口,阿蚁内心忐忑:姑娘您倒是朝着九爷笑一笑也好啊。
乔美虹低声朝着阿蚁劝了句:“俩人斗气呢,咱别管了。”
蛇婆说,当年帕督安的人从寻龙顶逃出来之后,就把矿洞口封了,堆砌石墙,黏土浇灌,定准了位置之后,姜琰琰他们还得想办法把石墙破开。
炸开肯定是不行的,动静太大,帕督安的人会知道,退一万步讲,里头的承重梁已经几十年了,怕是经不住这一炸,连同落石一起毁了,这洞就彻底进不去了。
担心毁了洞姜琰琰当时听得明白,不过为什么不能让帕督安的人知道,姜琰琰不解了。
这个问题,问的话,不大合适,显得像是挑拨离间,可不问的话,姜琰琰心里又憋不住,要知道,当时龙灵友在谷底见到羌顶的那一刻,直接就喊出了羌顶的名字,甚至问了一句“蛇婆还活着吗?”
活着不活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还”字儿,这说明一件事儿——龙灵友知道蛇婆,很有可能,还见过蛇婆。
想着反正也要走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晓得,姜琰琰当时在屋子里犹豫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婆婆您……是不是……也和龙家有些联系?”
姜琰琰问得隐晦,这个问题,蛇婆可以随便答,“联系”这两字,太中立,恨也是联系,爱也是联系,爱恨交织也是联系,是哪个程度的联系?
姜琰琰又说:“是这样的,只是中原人这个叫法,太老了,清军刚入关的时候,可能还提几句,后来,就用得少了,因为中原这两字儿,一般也就说黄河那一块,不太适合跨国指代,嗯,您懂我的意思吗?”
蛇婆“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哼的这一声是个什么意思,姜琰琰权当是让自己继续说了:“而且我问过村子里的人,他们一般把我们这种北边来的人,叫做外地人,可是……婆婆,您管我们叫中原人,恰好,龙灵友也管我叫……中原人,最主要的是,您的三寸金莲,应该不是帕督安人该有的。”
“您之前说过,尤家占了寻龙顶后,尤字加撇成了龙家,他们杀害了帕督安的首领和夫人,却留下了您,帕督安的人尊您为蛇婆,说您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这个地狱,是指寻龙顶?”
“婆婆,您会说汉语,三寸金莲,看过古书,跟着古书称呼我们为中原人,您……是在龙家长大的?对吧。”
蛇婆伸了伸脖子,这脖子本就很长,一伸展起来,就像是蛇在摇曳舞蹈。
“你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蛇婆笑,“你能让一切重来吗?不能的话,干嘛去想,去猜,去确认?”
“对不起。”姜琰琰晓得,蛇婆会把令牌交给她,让她走矿洞近路,是因为穷途末路,不是因为选中了她,她只是蛇婆唯一的选择,而不是最佳的。
“我回来后,”蛇婆忽而发声,这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讲一个深夜鬼故事,“他们先是防着我,因为我没有帕督安女人的长脖子,只有一双畸形的小脚,我的确是从寻龙顶爬回来的,我的脚,不足以支撑我走那么远。”
“我还记得那天,我倒在林子边上的灌木丛边,我看着村子里冉冉的炊烟,像是看到了新生,回到帕督安的路,就是我的朝圣之路,他们也怀疑过我,也防着我,可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我回来的时候,二十二岁,欠了十七枚铜项圈,人家一年一个,我就一年两个,三个,四个,我想要弥补回我本该是帕督安人的时光,最后,却成了一个脖子长到出不了门的怪物。”
“的确,他们敬我,是因为只有我才晓得怎么挑选玉婆,我不让你挖矿洞的时候发出声音,也是怕他们听见,会心生怀疑,毕竟,他们不想报仇,也不容许旁人开了那矿洞前封筑的石堆。”
“他们的心,早就和矿洞口一样封死了,他们过得安逸又快活,除开羌顶,没有人想过报仇这件事,他们把我留在这间屋子里,同时也想把我那颗要报仇的心给关上,直到遇见你,我的心才再次打开,姑娘,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尽管问我,可是我希望你问完了之后,尽快上路。”
蛇婆方才还口齿伶俐,现下却又虚乏得垂下长颅,姜琰琰微微眯起眸子,仔细一瞧,这有点像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的样子。
蛇婆复又开口:“我时间不多了,等不了了。”
这和姜琰琰想的是一个意思了。
思绪如飞烟,来得快,去的也快。
姜琰琰退后看着这堆得像小山包的碎石,宛如两层楼高,着实不好对付。
乔美虹正开口问闻东:“九爷有办法吗?”
闻东还没答,姜琰琰招手示意辛承过来,突然撑着辛承的身子,平地跃起两丈,手握棺材钉,用棺材钉敲了敲离地三分之二的高处,这钉子锋利,一凿就是一个印记。
姜琰琰示意辛承:“从这处打,这处比较薄,注意,声音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