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精余光瞥见楚烜,扔了手里滚到一半的雪球,跑了几步踏上步廊。到了楚烜跟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先偏头打了个喷嚏。
看她刚刚在雪里玩得欢快,也不知到底记不记得自己还是个染了风寒的人。楚烜淡淡瞥了眼薛妙身后的拂冬,对薛妙道:“风寒好些了?”
拂冬自是不敢说话,薛妙却还笑得出来,“快好了,方大夫不是说我底子好?”
一句话说完,薛妙忽然伸手抓住了楚烜的手,稍稍感受了一下,放开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道:“总算有一回凉过了你。”
说话间方时安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听到薛妙的话冷笑一声,道:“他那是快死了的人,手当然凉,你要想比他凉,那还不简单……”
楚烜要在温泉庄子住上些时日,以防万一,方时安这个大夫自然要跟着过来。不过他昨日去处理私事去了,刚刚才到。
方时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薛妙摸了摸鼻子,悻悻一笑,接过拂冬递来的手炉,转头看见满园的梅花,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对着梅树流的口水,拐着弯儿试探道:“我在书上看过,梅花可以酿酒,做点心,做粥,等果子熟了还能腌渍成蜜饯,吃法众多……”
管事在人群里听着,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薛妙仰着头对着梅花露出那样的神情。别的女子即便没有踏雪赏梅的雅兴,也会掩藏着真实想法,附庸风雅。这位王妃倒是十分……真性情。
薛妙的意图太明显,楚烜自然不会听不出,他没顺着薛妙的意思说话,而是问她:“哪本书?”
薛妙只是找个借口,哪里真的就有这么一本书让她不止看过还记到如今。薛妙随口杜撰道:“约莫是……《食梅录》……”
“谁人所著?”楚烜又问。
薛妙答不上来了,心道楚烜约莫并不舍得这园子里的梅花,她并不强求,正要打消这个念头,却听楚烜已经在吩咐管事:“着人摘些花瓣送去厨房。”
当天中午薛妙就吃到了梅花汤饼。
这道“梅花汤饼”是前朝一位隐士研制的吃法,讲究的是“眼前不见梅,却处处不忘梅”。摘取新鲜的白梅,入水浸泡,加入适量檀香末,待到一个多时辰后,用这带有梅花香气的水和面,再将面做成精巧漂亮的梅花形状,用提前熬煮好的鸡汤将梅花面片煮熟,就得到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梅花汤饼。
薛妙吃得欢喜,楚烜对她的态度隐约透着纵容,管事的便找到了讨好楚烜的法子。
先皇后在时,每年都会带着庄子里的人取新鲜的梅花蕊心雪存储起来,待来年泡茶喝。后来先皇后仙逝,庄子里年年储雪的传统却传了下来,管事的便将这雪水起了出来,给薛妙煮水泡茶。于是接下来的半月里,薛妙日日餐花饮露,过足了隐士般的风雅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楚烜:总觉得养了个女儿。
第008章 兄长
梅树下的雪还没化干净,远处驿道上,恭贺西胡国新君登位的使团回到了宝京城外。一行两月有余,众人还需进宫,将出使西胡国的大小事宜对着皇帝交代清楚。
队伍在城门外停下,各家行李交由仆从先行带回家中。
浅绯官袍的正使看着各家仆从压着行李离去,捻须对身旁一人道:“行舒去时轻车从简,现在倒成了我们当中行李最多的一个。”
他身旁的人五官朗正身形颀秀,着浅青官袍,腰绶八銙瑜石带,正是齐国公府的大公子薛衍。薛衍笑道:“都是些小玩意,买来讨舍妹欢心,让徐中丞见笑了。”
使团出发离开宝京的时候,薛妙已经被认回齐国公府将近一个月,徐裕自然听说过,略有所思地颔首不言。
到了宫中,奏完大小事宜,皇帝留下了此番出使西胡国的正使御史中丞徐裕,薛衍及其他人便先行出宫。
薛衍才进了府门,仆从一路小跑着将公子归家的消息传到了后院,苏氏和薛锦妤放下手里的锦缎,疾步出了院门,在中庭迎到了薛衍。
“阿娘,妹妹。”薛衍远远见到她们来接自己,大步上前,笑着打过招呼,往二人身后看了看,不由拧了下眉头。
苏氏没注意到薛衍一闪而过的神情,她沉浸在薛衍的归家的喜悦中,又一眼看出他瘦了些,不无嗔怪道:“便说让你莫要跟着去,西胡国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薛衍向薛锦妤投去求救的眼神,薛锦妤笑着觑他一眼,挽着苏氏的胳膊提醒道:“阿娘,天这么冷,大哥只穿着官袍……”
“是阿娘大意了,我儿快去换身暖和的衣裳再来说话!”苏氏果然不再念薛衍执意要跟着使团去西胡国的事,连声催他回去换衣裳。
……
薛衍回到自己院中,稍作梳洗,换上群青色暗绣云纹圆领袍衫,接过仆从递来的玉珏系上,薛衍忽然想起方才只有苏氏和薛锦妤出来迎自己,却没看到薛妙,随口问道:“方才怎么没见到妙儿?”
赵源给薛衍整理衣袍的动作一顿,悄悄抬眼窥看薛衍的神情,低声道:“公子不知,二姑娘已不在家中了……”
“什么叫已不在家中?”薛衍面色一顿,盯着赵源追问。
赵源心知薛衍的性情,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把赐婚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包括苏氏和薛锦妤在其中搅和的那些事,最后道:“二姑娘已经嫁到秦|王府一个月了,就连三朝归宁都没回来……”
赵源话音未落,薛衍已甩袖大步迈出房门。
主院西次的暖阁里,苏氏和薛锦妤正说笑,却见薛衍掀帘进来,一脸的怒气冲冲。
苏氏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仆从招惹了他,从容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这是怎么了?”
薛衍直直站在苏氏面前,仔细打量着苏氏的神情,好像要看透她一般。须臾,薛衍阖了阖眸子,看似平静地问苏氏:“妙儿去哪里了?”
没想到他会开口先问薛妙,苏氏怔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散了个一干二净,沉声道:“是谁同你说什么了?”
薛衍没想到苏氏听他问完的第一句话竟是去苛责将实情告诉他的人,他压着怒气道:“母亲以为他们不说就能瞒住我?即便今日没有人告诉我,明日、后日,总有一日我会知道,待到那时,母亲又要如何?责怪我不该追究自己亲生妹妹的去处?”
“还是说,母亲以为我该不闻不问,即便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妙儿才十五岁,那般天真藏不住事的性情,母亲怎么忍心让她嫁给秦王?妙儿流落在外十五年,母亲心里难道对她就没有些许的愧意吗!怎么能、怎么能……”
逼着薛平昱去求皇帝的时候,苏氏就料到薛衍知道内情定会生气,早在心里做了准备,只是没料到薛衍会如此怒意盎然。薛衍从前对苏氏最为孝顺,如今却为了一个薛妙大声质问她,还有老夫人,因为薛妙出嫁的事至今对苏氏和薛锦妤都没有好脸色。
苏氏想着,冷笑一声,道:“要她嫁给秦王的是陛下,难道你要我齐国公府阖府上下为了她一人去抗旨不成?便真如你所说,这桩婚事我确实插手其中,又如何?她若不嫁,嫁给秦王的就是锦妤……”
“如若当初嫁过去的是锦妤,你今日也会这般质问于我吗!”
苏氏诡辩,薛衍一时被问住,怔然看向薛锦妤,却见薛锦妤面上两行清泪,低声哭道:“大哥不要怪阿娘,要怪就怪我吧,祖母骂得没错,是我不知感恩,是我不是东西,只想着自己这才求着阿娘让爹爹去求陛下,不知道陛下铁了心要把薛家的女儿嫁给秦王……”
见薛衍因薛锦妤的话面上浮现几分犹豫动摇,苏氏在一旁趁机道:“老夫人当日便骂过了,当着阖府的面,里子面子都没给锦妤留,你今日又来责问……却不想想,锦妤以为自己要嫁给秦王,白绫都挂上脖子了,难不成你们要我看着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生生吊死在我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