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会儿终于体会到顾含光那种明知道瞒不住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多瞒一刻的心情。
顾含光也好,蔺耀阳也罢,他们根本都没有勇气让顾平宁知道,她今后不仅不能站起来,不能跑,不能跳,她甚至,连坐在轮椅上进出的自由都要受到限制。
他们怎么忍心告诉阿宁,告诉她太医建议的卧床休息,不是一天两天,也非三年五载,而是她的余生,是她生命里剩下的所有日子。
心思简单的安王殿下眼神飘忽地都快要上天了,顾平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没继续逼问,只是叹了口气道:“哥哥不让说对吧,殿下也不必为难,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话还是由大夫来说最合适。”
“阿宁有没有想过……”蔺耀阳避开眼神试探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轻松更开心一些?”
顾平宁自然知道。
她家哥哥编各种拙劣的理由各种蹩脚的借口瞒着她,总不至于是想坑她,想来顾含光心里的想法,和此刻的蔺耀阳也差不多。
只是每个人性子不同,她又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自觉根本没必要让家里人用上这种善意的隐瞒啊。
她是说,她心里承受能力真的还挺不错的,什么坏消息都挺得住。反倒是这样每日对自己的病情猜来猜去、和顾含光各种斗智斗勇,才是真的心累。
但这些话她都已经说了一万遍,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顾平宁琢磨半响,决定换一个说法:“我知道殿下和哥哥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殿下,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事,我需要知道真实的情况,然后来为我自己的选择。”
蔺耀阳目光一闪。
“我能想到最糟糕些情况,无外乎是我命不久矣了吧。”
顾平宁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阻止了想要插话的安王殿下后,才继续道:“我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呢,一个月?一年?二十年?这个答案将决定我用怎样的生活方式度过接下的日子。所以说啊,我只有真实地了解自己的情况,才好跟着内心做出决定啊。”
“不是的!”蔺耀阳忍不住高声反驳道,“阿宁你不要瞎想,你好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平宁轻轻笑出了声:“看来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自己做选择吗?”
蔺耀阳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怕啊,我怕这个选择会造成什么糟糕的结果,我怕那时的我会忍不住会去埋怨这个做出选择的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我希望,我埋怨的人只是我自己。我自己头铁选的路,埋怨完后,我还能继续心甘情愿地往前啊。”
顾平宁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轻快又明亮,仿佛她要面对不是一个事关她健康的坏消息。
她的眼睛很亮,说话很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蔺耀阳,她的心态真的超好,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善意的隐瞒,而是实情。
蔺耀阳在心里盘算一番,顾平宁的病情其实真的瞒不了多久,与其让冷冰冰的大夫告诉她真相,还不如自己组织好措辞提前透露一二。
顾平宁心思敏感,听蔺耀阳支支吾吾说了两句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情况。
“这么说,我腿里的碎骨就像是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而最好的办法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蔺耀阳点头,这话总结的十分到位。
“也不算多大事,□□不爆炸就没事嘛。”顾平宁不知是真的心大,还是勉强装出来的不在意,“之前该怎么样过就怎么样,不必忌讳出门,也不必像哥哥那样大惊小怪。”
“可是大夫说……”
“殿下,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什、什么?”
“我想去游历天下啊。”
所以躺床是不可能躺床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躺床。
“殿下,王府好像到了。”
顾平宁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就不着急着叫大夫,反而在安王殿下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逛起了王府。
“殿下,这王府的布置我很喜欢啊,东院边上还种了好多果树,只是这庭中央孤零零的树桩子,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蔺耀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记忆里突然闪过顾平宁手持银鞭抽断百年大树的模样,他晃了晃脑袋,含含糊糊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树桩好像是阿宁你的杰作。”
“记?”顾平宁瞬间抓住重点,“你记起往事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安王府又紧急传了太医,一直在顾府等消息的顾家人听闻后也急急忙忙赶到王府。
可就如同上一回太医找不出失忆的原因一样,这一次他们依旧不知道蔺耀阳恢复部分记忆的关键。
反倒是安王殿下主动坦白:“我喝了飞叶的那瓶药。”他不自在地瞥了各位太医一眼,小小声补充道,“没和太医说。”
顾平宁最先皱起眉头:“这药也是能乱吃的吗?”
“我找府里的大夫看过了,没有毒。”
太医院的太医齐刷刷跪了一地,将那个空空的白瓷瓶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低着头回禀其中有几味药他们拿捏不准。
蔺耀阳想的简单:“既然是飞叶拿过来的药,问问飞叶不就得了。”
这一回轮到顾平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一回他来送药时,我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飞叶他,可能正在生我的气。况且,我也不知道飞叶住哪。”
“我……”
“我派人去找。”顾子蠡直接截了顾含光的话,“阿宁你先和爹回府,别担心,飞叶很快就能找到。”
顾平宁刚刚听了安王殿下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正是对恢复记忆这件事感兴趣的时候,于是对着自家爹卖了个又甜又软的笑:“爹,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