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一辆小车,这待遇还算不错。
萧沅叶从未发觉入宫的路是如此漫长,她的脑海中徘徊着无数句辩词,让她兴奋且不安。她穿着一件圆领白袍,头上包着纶巾,像是贫家的秀才,即将面临一场重要的考试,或者说是审判。
皇帝和群臣在宣政殿等着他们。
依着礼节下拜完毕,她抬起头,看到周焱的身后垂下珠帘,太后端坐在那里。
她碰触到周焱的目光,朝他绽开一个无奈的苦笑。而他有些躲闪,胡乱地看着王科:“宣读吧。”
随着王科抑扬顿挫的朗读,这道由群臣联名签署的控诉书里数落了萧公九条大罪,如此欺上瞒下大逆不道之徒,合该诛灭九族。
王科读完了,萧沅叶垂着头,听着皇帝冰冷的声音:“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萧泽沉着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嗯。”周焱欣然应允。
“陛下,臣的义父,于除夕夜惨遭刺客杀害,如今尸骨未寒却被联名起诉,臣心寒。这九条大罪,先说义父扰乱超纲,但义父身负先帝托孤之命,辅佐陛下;再说义父迫害贤臣,杀戮忠良,可那些人虽有功名在身,却身犯我朝律法;又说义父私吞国库,但空口无凭……”
萧泽挺直身子,不顾四周杀人般的目光,侃侃而谈。说到底,萧公犯的最大忌讳就是干政,和他们权利相冲。况且,跟萧家二子有什么关系?
他不免悲痛道:“如今臣不能手刃仇人,为义父报仇雪恨。义父已经死不瞑目了,若是各位有什么指控,冲我萧泽来就是了!”
对啊,九千岁都死了,还能将他挫骨扬灰不成?
葛丞相同他的党羽们交流着眼神,萧家二子一向谨慎,从未落下什么把柄。只是他们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就如先帝当年诛灭陆、白二府,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罪证和罪名。他摸了摸胡须,示意京兆尹秦大人上前。
秦文顺连忙走出队列,启奏道:“陛下,臣还有事要上奏。”
这个人,萧沅叶对他还有着清晰的印象。去年昭阳长公主大婚当日,他的混账儿子当场调戏了她。后来秦文顺亲自押着秦三来道歉,一个月前,她还亲眼看到黄傲和秦三在酒楼里厮混。
周焱靠在龙椅上,眯了眯眼,道:“说吧。”
“两个月前,臣接到一起报案。”秦文顺奏道:“是一起杀人案。死者是城外余县张员外的女儿,素来生得美貌。那张家女儿幼时就订了婚,本该于今年初春出嫁,谁料,谁能料到!”他忽然加重了声音,语速也很急:“就在三个月前,她被京都某人的养子看上了,百般逼迫而不从,为了得到她,那人不惜血洗了她的未婚夫阖家,逼得她悬梁自尽,还将她弃尸荒野!”秦文顺喘了口气,猛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指着跪着的一个人:“就是他,萧沅叶!”
……
一片安静。
萧沅叶抬起头,内心先称赞了一下秦大人的好演技。她再看了看周焱,见他的脸憋得铁青,好似是怒极了的样子。她从容道:“秦大人有何证据?”
“你休以为能逃脱律法的制裁。”秦文顺洋洋自得,道:“你伙同萧贼,逼迫证人改口,可经过我的细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那个被你勒死的丫鬟翠儿,至今还躺在张家废井里。”他说得几乎跟真的一样,连细节都有:“你房中还留着那张家女儿的贴身衣物,证据确凿,休要在陛下面前狡辩。”
那帮老臣议论纷纷,无一例外,都在痛斥她的不检点。
萧沅叶微笑道:“秦大人可真关心我的私生活啊。不知我为何要得到那张家女儿?”有柳禾这个奸细,萧府里定然有秦文顺所说的东西。
“自然是你色胆包天,狗仗人势。”秦文顺骂道:“莫以为苍天无眼,今天我就为民伸冤,恳请陛下做主。”
“就算我色胆包天,也得我是个男人。”萧沅叶顺势揪下了纶巾,三千青丝垂落到肩后,她笑盈盈地环视群臣:“有心无力啊。”
珠帘微微晃动,显然也震惊了太后。
秦文顺张目结舌,指着她,险些说不出话来:“怎、怎么可能?”
“古时木兰替父从军,一入军营十二年,不露女儿真面目。今有萧沅叶因迫不得已的缘由,易钗而弁五年。”她双手合在额前,深深拜倒在地:“臣等不到杀敌报国,无颜请求宽恕,还请陛下治臣之罪。”
第28章
众目睽睽之下,秦文顺急得跳脚:“这,这怎么可能?”
她披散长发伏下殿上,身姿纤弱,周围的豺狼随时可能将她生撕活扒。周焱看不到她的表情,内心也说不出是宽慰还是担忧,她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情境下,而他,是唯一能救她的天子。
周焱瞥了瞥王科,王科会意,即刻便有两个年长的女官入殿,将萧沅叶带了下去。片刻后,王科低声在周焱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眸,看着殿中众臣。“秦文顺!”他怒气冲冲道:“你就是这样栽赃陷害,欺瞒于朕吗!”
皇帝很少会这样厉声指责臣子,何况周焱为萧贼摆布多年,秦文顺还当他是那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孩子。他喏喏低下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被众人听到。
周焱冷冷地看着这帮贤臣,他虽然需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铲除萧贼,却不希望再出第二个九千岁。何况还是这种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将他如孩童一般戏弄。他抚握着皇座扶手上的冰凉金珠,心中已有了主意。
“李煦,”他面无表情道:“秦文顺欺上瞒下,谋害同僚,即刻将他捉拿入狱,彻查张家杀人一案。”
“臣遵旨。”李煦跪地领命,他身上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抖散出耀眼的银光,腰间的佩刀冰冷尖锐,象征着与众不同的地位和力量。
秦文顺慌张地转过身,迎接他的只有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他看到葛丞相遗憾地摇了摇头,别开了目光。
“陛下饶命——臣,冤枉啊!”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消散,周焱俯视着殿下的萧泽,这个昔日陪他一起吃喝玩乐的太傅,如今却是最大的情敌和心患。他早该看到这个男人对萧沅叶独特的疼爱,只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周焱忽而绽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他起身,背负双手长长叹道:“去年,朕遭逢两次刺杀,若不是萧沅叶舍身相救,恐怕朕早已身负重伤。太傅伴朕多年,敦敦教诲朕始终记在心上。如今萧公已去,他一生功过相抵,朕,并不想再给一个死人定罪。”
“陛下!”
他抬起手,示意群臣安静。他远远地看着跪在殿外台阶前的萧沅叶,缓缓道:“褫革萧沅叶同知一职,废为庶民,好自反思。”
言下之意,便是萧泽没有受到任何的牵连,依旧担任太傅一职。
他们齐声跪谢:“谢陛下。”
群臣散后,李煦走至萧沅叶的身边,欲语还休。
“李大人有话直说。”萧沅叶最看不得男人这般磨叽的模样,一手挽起长发,用手梳拢在身前。
“你……”他踌躇了一久,蹦出了一句:“县主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