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怕,”他摊开自己的手,在阳光下仔细地看,“我这双手沾过多少的鲜血,踏着多少人的头颅坐上了皇位,长宁你都不知道。我怕安儿走上我的老路。”
“所以我这一辈子只会有安儿一个儿子,族谱上这的一辈,京中也只会有他一个男子。”
“秦家如今谨守本分,可是皇室中一旦混入秦家的血脉,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一朝有了异心,改朝篡位也是易事。”
兜兜转转好像又要走回上一世的老路,长宁失神喃喃道,“我可以以后,不要孩子的,和谁都不要,不要儿子,也不要女儿,我可以一个人……”
“你可以不要子嗣后代,静安寺为皇室日日夜夜点着长明灯,百年后也有人供奉。可是秦家是武将世家,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是易事,将军府要有人来传承,秦家的责任也要有人来担当。”
“长宁,你可要不要孩子,有安儿在百年后也不须担忧,可是秦家不行,秦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留下男丁。”
“长宁,你们不能成亲。”皇上残忍道。
这话多么熟悉啊,上一世陈世在她床前温柔地,深情地问她,“长宁,这是我儿子,你喜欢吗?”
他说,“皇室自有无数的贤子孝孙日日供奉香火,静安寺里的长明灯夜夜不熄,可是寻常人家哪会有人这样惦记。”
他说,“我陈家世世代代的香火百年的传承,宗祠里放着那么多的牌位,百年后都需有人供奉。你可以无子嗣后代,我却不行。”
所以他有无数的外室,有儿有女,有天伦之乐也有青云仕途,只她,兜兜转转,重活了一世,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要娶妻,要纳妾,要生儿,要育女,要有大好的前途,要天下太平,要现世安康。所以可以拿她铺路,皇兄把她推给陈世,陈世把她踩在脚下,他们都得了自己想要的,所以就可以笑着看她求而不得,看着她辗转两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兄,从头到尾,整整十八年!你都没有信过我,是吗?就算我十二岁之后就不再跟着老师念书,就算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算我出宫立府月月入宫见你,你还是放心不下我,是吗?”
“你怕我不安于室威胁到你,怕我的子嗣后代和安儿争夺皇位,怕我,害你吗?”长宁说到语气哽咽,她红着眼睛,像一只被逼至绝境的幼兽一般,竖起全身的刺不管不顾地要玉石俱焚,她逼问道,“你一直都不信我,是吗?”
“不是!”皇上也红了眼眶,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心痛道,“长宁,我不是不信你,是我太过软弱太过怯懦。我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是这辈子我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让安儿的将来出现任何的变数,是我不好!”
是了,他有安儿,安儿是他的儿子,他们是更加亲近的亲人,血脉相连骨肉相迁,她只不过是个——
外人。
长宁清醒又可悲地想,她只不过是个外人。
她收起所有的温情,冷漠的口吻像是朝堂上只会死荐的朝臣,公事公办地问,“西南两郡受灾,朝廷为何不曾赈灾?”
皇上顿了一下,回答道,“西南两郡富庶,根据前十年的收成来看,虽然连着两年天灾,但百姓的银钱和余量应该能够支撑果腹,灾情严重地方也可放粮,足以自足,朝中不必再伸以援手。”
“长宁,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不会冷眼看着自己的百姓饿孚遍野的。”
“那好,我再问,要是今年灾情不减,你待如何?”
皇上沉默了,“今年春种朕曾亲自开坛祈福,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一定不会……如果今年仍是天灾不断,”他叹气道,“怕是天意如此,朕自当以百姓为重,万不会眼看着民不聊生却视若无睹的。”
“那你便应该早作准备,应知世事哪能皆如所料。”她拱手竟是对皇上行了一礼,如同朝臣觐见天子一般,弓腰作礼,“臣告退。”
“长宁!”皇上在身后叫她,长宁却置若罔闻,拂袖而去,甚至走的时候重重地踢了门槛一脚,看样子恨不得踢到的是某个人的身上。
皇上苦笑,无措道,“看样子是真的恼了,这下该怎么才能哄她高兴?”
出了书房的门长宁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委屈,本来只是红了眼睛,现在却忍不住落泪,从宫里一直哭到了宫门口。
于是当天太子史无前例地推了太傅的课,太后和皇后停了连夜赶制的嫁衣,长宁前脚出了宫门后脚皇上就被太后召至宫中,一家人齐居仁和殿。
至于说了什么不可得知,只是长宁一路哭着坐着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口,可是又想到昨天自己说过了今天不会再去,此时再后悔也只能忍着。
她感到更加委屈了。
正想回去的时候,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深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从门后露出清瘦的身影来。
作者有话说:本来写着写着我都快哭了,感觉好心疼长宁啊,可是写到最后两百字我又忍不住一脸姨母笑了,有秦深在,哪还用的着我来心疼啊(/≧▽≦/)
第32章
正想回去的时候,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深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从门后露出清瘦的身影来。
长宁哭的有些累了, 打了个哭嗝儿,倚着马车的窗子发呆,看到小院的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尚未回过神来,恍然以为出现了幻觉,只呆呆的,红着眼睛,像是躲在马车里的笨松鼠。
秦深目光在她通红的眼睛上停了一瞬, 眼神闪过一丝晦暗的怒气,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站在门内,隔着一道门槛冲她伸出手道,“过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长宁抬手揉揉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哭过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可是见到他还是忍不住鼻酸, 她撒娇道,“谁都欺负我了, 你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打一遍给我出气吗?”
“要是这天下人人都敢欺负你,那便是我的无能了。”秦深看着她温柔地说,语气认真道, “要是你想这天下无一人敢欺负你,我自然也能帮你立在众人之巅。”
长宁低着头闷闷道,“那还是不了,站在别人头顶上该不好啊,我这么娇气,还是乖乖地和别人站在一起好了。”
秦深一直伸着手,此时又说了一声,“过来。”
长宁坐在柔软暖和宽敞的马车上,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昨天说过今日不会来将军府,虽然现在我在将军府的门口,可是只要我没有跨过这道门槛,就不能算我来过了,我并没有言而无信。”
“是,你今天没来过,这一切都是幻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你现在好好地躺在长公主府花藤下的美人榻上,旁边点着熏香,正做着一场好梦。”
秦深冲她招了招手,哄道,“现在是在梦里,白天你说过的话在梦里自然是不做数的,现在能下马车了吗?”
“我不信!”长宁拒绝,有理有据道,“要是在梦里,皇兄给你下的禁足令也不做数了,那你为何不能出门来,亲自接我?”
赶车的车夫和侍卫同时无语凝望苍天,万万没想到他家长公主会有这样——这样充满童趣的一面,简直就像恃宠而骄讨要糖果的六岁小孩。
而小将军竟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或者说,只对着长宁这般温情,竟然连入梦哄她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只是这毕竟不是梦里,皇上的禁足令也不是形同虚设,一道门槛便决定了他是听从皇命,或者违令不尊,秦家的人惯会墨守成规,想必要让他家长公主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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