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同她想得不差,李珏调派了定西军,现在是在同梅相正面角力了。
梅相手里的牌并不少,不用说皇城里的禁卫军、金吾卫,扎守在南郊的御林军也归他调配,这仗,莫不是真要打起来了?
第五日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东北方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那正是皇城的方向。
清清站在窗边,看见遥遥夜空下陡然亮起的火光,在西市也能望见,可想这火势有多凶猛。
天一亮,许多事便有结果了吧。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当天午时,一阵乱糟糟地锣鼓声传来,众人纷纷推开门窗去看,只见士兵们拖拉着一口简陋棺材走过,棺上没有盖板,露出内里焦黑可怖的躯体。
一旁敲锣的人大呼起来:“国贼梅均,谋权篡位,祸乱朝廷,其罪滔天,现已伏诛!”
众人哗然,急切问询者有,趁乱奔出者有,清清站在人群中,微微皱起眉。
李珏已经回了皇城,又花了五天时间,几乎没见什么血,就扳倒了驻扎在此几十余年的梅均……
他的势力,比她先前想的要复杂得多。
宗主说的交易完成是什么意思?如今的局面难道不是对她更不利了?裴远时必定跟着定西军返回了长安,如今又在何处?
禁令解除,憋闷了几日的住客纷纷退房离开,又有新客上门,热切地谈论着新话题。
“定西军就在西郊太微山下!嗨,营帐扎满整座山脚,竟大多时候都静极了,高声喧哗者都甚少。如此素质,如此军风,城内那些银样镴枪头怎么比得!”
清清心中一动,她当即便拿了公验,要从春华门出去。走近了,却见设了层层栅栏,卫兵们层层把守着,并不许人进出。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她回了客栈。
又过了几日。
城门仍然是严加死守,气氛不见轻松,反而有种诡异的凝重。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持着刀的卫士,他们在人群中扫视逡巡,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既无张贴布告,也没有大张旗鼓搜寻,清清想办法打听,但得不到半丝透露。
她心中愈来愈不安。
那日午后,清清在房内休憩,半梦半醒见,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喧哗吵闹。
他们叫嚷着:“独柳树有人在杀头!听说是前定西都督的独子,当初逃出长安,没被清洗,现在好不容易捉着了……”
清清双眼陡然清醒,她翻身而起,一把拿过桌案上的雪月。
独柳树指的是在西市东北角的一处十字路口,那里没有柳树,有的只是长安城内唯一的刑场,距离她下榻的客栈,仅隔了两条街。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从窗口跃下,鹤一般落入人群。
蒙阶盖丽隐秘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她语焉不详地透露,最后的交易很快就来了……她是知道这一切的?
这是李珏的手笔?狡兔死,走狗烹,但在棋子是他骨肉的情况下,也要这般除之而后快吗?但他既然要除掉这个弃子,为什么不暗中进行,要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处斩?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闪过,清清一个也捉不住,她无法冷静地辨析思考。
街上太挤,她跳上房顶,在窄小的屋脊上飞掠而去,闹哄哄的集市上,她的身影如一道凛冽尖锐的风。
命运执子的时候,向来如此残酷冷血吗?它一定要这般,不吝于给予风霜和刀剑,将数不尽的磨难降在他身上?
她觉得荒谬至极,连续数日的压抑在心中熊熊燃烧,事已至此,她已经不想再祈求上天垂怜。
剑在她手中,路在她脚下,如果有更多风雪阻塞前路,她就斩断它。
施加给他的一切,到此为止。
秋日的长安,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晴朗清爽的,今日也不例外。
天又高又空,几缕丝絮状的白云在其中舒展,风又一阵没一阵地拂,漫步在西市的街道上,能闻到别人院中的桂花香。
名唤独柳树的刑场外,人群密密麻麻地挤着,正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一个少年跪在场中,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他此时正垂着头,头发乱糟糟地遮住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侧屠工持着刀,等待冗长罪名被念完。
罪名内容,无非是潜逃、抗旨、伪造身份……关于少年的身世许多人都知道,并未引来什么嘘声。
清清立在高耸的屋檐上,遥遥看见这一幕,他虽垂着头,但脊背却挺得很直。
她在深秋的风中缓缓握紧了剑柄。
啪的一声。
令签被扔在地上,高台之上的人还未念出那句经典,却听得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只见清凌凌天色下,一道白色身影当空而来,衣角飘飞如云,似雪中鹤一般翩跹而至。
来人轻飘飘落在屠工面前,手腕一翻,雪色剑光一闪,他手中刀便被挑飞出去,砸落在地,哐啷一声响。
跪在地上的少年猛然抬头,惊讶地望向她。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神情冷寂,眉眼秀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