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慧道:“柳夫人原来有个夫君,后来落难,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官差抓去关进大牢,生死不明,也有人说,柳夫人的夫君备受酷刑,死在牢里了。柳夫人改嫁后,与柳老爷多年无子。夫妻二人俱都思子心切。柳夫人便来黛眉峰顶的普罗寺前发愿,若能得子,必要朝山还愿,为佛祖塑下金身。柳夫人身娇体嫩,当年来发愿时,便因抱病,并非自己上山,是被轿夫抬上来的。那情形,贫尼采药归来时还见过呢。”
顾唯念惊奇道:“小师父几岁出家?”
“十岁。”
这么小?顾唯念咋舌。那她看到过柳夫人坐轿上山发愿的情形,也不奇怪了。
薛少河道:“看来柳夫人得偿所愿了。”
静慧道:“是了。柳夫人后来得一子,起名为柳英杰。”
顾唯念问道:“那柳夫人后来可有朝山还愿,重塑金身?”她想起自己祈愿时,那佛祖确实金光灿灿,只是不知是否为柳夫人的手笔。
静慧道:“柳夫人确有为佛祖重塑金身。只是,柳夫人迟迟不曾朝山。先是因为有孕,后来又要照顾幼子。”
顾唯念道:“儿子丢给丫鬟奶妈看上半天,能有多难?就腾不出半日朝山的工夫了?”
静慧道:“柳夫人的心思,贫尼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柳家的小少爷,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柳家人猜测,是因为柳夫人发愿时说的话未曾做到。他们便想了个主意,叫阿萝来代母朝山。结果……阿弥陀佛。”
顾唯念本来觉得这小尼姑,分明青春韶华,却是老气横秋,还一口一个贫尼,颇有些滑稽好笑。此刻听她平平淡淡的说来这么一件惨事,便再也笑不出了。她义愤填膺道:“这柳家人也真想得出。竟让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代母朝山!佛祖肯认么?”
这黛眉峰顶于一个九岁幼童而言,无异于比天更高,却还要一步一跪上去。谁成想,小阿萝竟摔死在山路上。可见阿萝平日在柳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根本没将阿萝当人看!
听了顾唯念的话,静慧又念了一声佛号。
“我若是阿萝,才不来朝山。就算不得已来了,又不幸丧命于此,也决不放过柳家那些人。死了变成厉鬼,也要天天缠着他们,折磨他们。不让他们过一天安生日子”顾唯念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也怨不得小阿萝每日里都在哭着闹着找爹爹了。她分明是在找自己的生父。若有父亲在,便有人护着她了。阿萝的生父真的被折磨死了么?”只是……柳夫人对陌生人尚且友善相待,又怎会任由女儿被人如此欺凌?
静慧道:“这个贫尼却不知道了。贫尼只知道莲怀镇上的事。”
顾唯念点点头,又问道:“听说柳夫人的客栈,几年前并不是她的?”
静慧道:“原本是她前夫的,她那时便是老板娘了。后来她前夫将客栈转手卖了,听说是因为柳夫人的父亲杨孝廉惹了麻烦,柳夫人的前夫为了救岳父,这才变卖家财。没过多久,杨孝廉虽无事,柳夫人的前夫却被官差带走了。自那以后,客栈便与柳夫人没关系了。再后来,柳夫人改嫁去了山外。三年前,柳夫人来佛前发愿时,柳家人又重新盘下了那家客栈。两年前,柳家人来到莲怀镇生活。柳夫人便接管了客栈。”
顾唯念听得颇为唏嘘。那前夫就算还活着,只怕也气死了。家产、老婆、孩子,一样没保住,全是别人的。
“阿萝朝山时摔死,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顾唯念又问。
“一个月前。”
薛少河道:“这么说,柳夫人是才死了女儿,又死了丈夫?”
静慧微微颔首:“阿萝去世没几日,莲怀镇上便开始夜夜不宁。过了十几日,柳老爷便暴病身亡了。柳老爷病死的那一夜,阿萝终于消停了一夜。后来,却又哭得更厉害了。瞧过柳老爷尸身的人都说……说不像是病死的模样,像是被吓死的”话到此处,她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些,似乎身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跟着,她需得快些回家去避一避。
薛少河看着静慧的背影,低声笑道:“原来小尼姑也怕鬼。”
第8章 疑心
顾唯念听了薛少河的话,颇觉好笑:“别乱说。给小师父听到,会冒犯人家。你快些,别给她落远了。”
薛少河赶前两步,依旧与静慧并排而行,又问:“小师父,柳家当初没有请高僧为小阿萝超度亡魂么?”
静慧道:“请了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才知要善待阿萝。阿萝的身后事办得并不草率。只是阿萝仍是冤魂不散。”
顾唯念道:“柳夫人没有再请高僧做法事超度亡灵了么?”
静慧摇头道:“没有了。柳夫人一口咬定,夜夜哭叫的冤魂绝非小阿萝。她的阿萝,不会这样对待娘亲,这一定是有人弄鬼。请高僧做法事,也是无用的。”
顾唯念道:“若这法事真的做了,无异于承认那个夜夜哭叫的女孩儿是阿萝的亡魂,阿萝对母亲是有怨气的。”
听起来这柳家资产颇丰,柳夫人在莲怀镇活不下去,自然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大不了再去山外头好了,何必一直留在这里备受骚扰?她是不想搬出去,还是不过时隔一月,尚未准备好搬出去?
薛少河问道:“莲台山上高僧众多,难道没有一个肯帮莲怀镇百姓驱鬼么?”纵然诸位高僧不知此事,也该有山民主动请高僧驱鬼呀。
静慧道:“请过的。可万事皆有因果。阿萝并不伤害生灵,柳家人又业报未尽。有哪位高僧愿意强行超度阿萝?这便也是造业了。”
顾唯念和薛少河俱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在普陀寺一间禅房里听到的话语声。
“原来如此,阿弥陀佛。我佛果然慈悲。”薛少河道。
顾唯念听他说得好似调侃一般,便忍不住想笑,只是当着静慧又不好笑出来,便忍着笑意问道:“小师父,那柳夫人的前夫是谁?”
静慧摇头道:“贫尼不曾见过那位施主。只听人说是姓张,人都叫他张老板。”
三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一处庵堂,上悬牌匾——善云庵。
莲台山只有两座比丘尼道场。一座是善云庵,一座是法妙寺。静慧正是善云庵的尼姑。静慧引着二人进入庵堂,将二人安排在紧邻庵门的一处客房内。薛少河捐了三百文香火钱后,便有小尼姑沏了一壶好茶,又端上来几样精致斋菜,分别是素什锦、斋烧鸭、罗汉斋包、鲜笋豆腐汤,和一碟蒸得松软喷香的馒头。
这餐饭着实贵了些,不过色香味俱佳,远比庵堂、寺院施舍给人的饭菜美味百倍,顾唯念吃得心满意足。待吃饱了肚子,她放下筷子道:“薛大哥,咱们这两日的花销有些大。往后不吃这么贵的饭菜了吧。”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薛少河笑道:“你倒是很不讲究。”一点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比庄户人家的女孩儿还不讲究吃穿。
顾唯念道:“万一钱早早花光了,咱们就没路费去崇苍宫了。”
薛少河:“……”
又是崇苍宫!她怎么吃饱了就开始念叨项远?
……
用过斋饭后,薛少河背着顾唯念折返回投宿之处。二人一路上又寻机与路遇的山民聊天,询问阿萝和柳夫人的事。众人所说,都与静慧所言差不多。有年长的人还不平道:“那姓杨的恶妇还是张夫人时,与张相公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不想如今却……唉,可怜了张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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