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后来为何怀疑霍离,那便很简单了。因为霍离是唯一有可能制造出江小五口中所说丝网的人。江小五虽是姑娘,却常进山打猎,时不时也会给猎物设个陷阱下个套,对丝网的材质也很了解。据她对谢天其所言,困住她的丝网极有可能是黄铜中又加入了某些很特别的材料制成的丝网。少见,而且很结实很柔韧,十分难挣脱,便是用刀剑砍,一时也未必砍得断。
黄铜在红蕖峡里很少见,谢天其没有采买过,也没听说有出谷的年轻人买回来过。他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霍离。霍离和霍义两兄弟手上有一尊二尺来长的,据说是两千年前传下来的黄铜雕像。当年逃难时,霍离的父亲因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件宝贝,硬是没舍得扔。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霍离就算真把这黄铜雕像背着人熔了,别人一时间也想不到他头上去。怎奈霍离遇上的人偏偏就是谢天其。谢天其很快想到他手里有黄铜,而且平日对穆千月的态度也很不寻常。
谢天其决定跟踪霍离。他当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跟踪,他一边让人散布他和江小五相恋的消息,一边暗中仔细查探丝网和银针下落。
谢天其的判断没有错。他暗中跟踪霍离,果然有收获。
霍离的丝网是特制的,藏起来容易,被搜出来也极好认,所以,霍离知道谢天其带着长老会的人在搜寻这两样东西后,便决定毁了丝网———谢天其怀疑,这原本也是霍离和穆千月商量好的。包括银针留下,用来陷害小五,也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霍离想过很多法子毁了丝网,抛入河里是行不通了,红蕖峡里的水多清浅,且乡民都在注意着谁有异动,他怕自己还未及时抛入水中便被人瞧出异常。埋在自家后院也不是个好法子,他平时喜欢打猎,都是跟邻居换些蔬果吃,这会儿忽然翻地,人家定要问的。总之,做贼心虚的霍离在否定掉了种种他觉得不安全的法子后,终于想到一个他觉得安全的法子——烧了丝网。
霍离的丝网很不容易被火熔掉,若在家中长时间火烧,他怕引来怀疑,于是便背着弓囊,假装是去打猎,实际却携带丝网进入深山,在一处还算干燥的山洞里准备熔掉丝网。他找了很多干柴,生起熊熊大火,将丝网投入火堆中。不过这特制的黄铜丝网却没那么容易熔掉,他熔掉了十之一二后,便匆匆将丝网藏在灰烬中,离开山洞,返回红蕖峡———谢天其当时猜测,他是怕这种敏感时期,离开红蕖峡太久反而惹人生疑。现在谢天其认为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霍离要赶回来陷害江小五。
霍离悄悄返回家中,他自然想不到,谢天其居然一路都在暗中跟踪他,还将他未熔尽的丝网也带了出来。霍离离开深山进入红蕖峡后,谢天其便与他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以免被路过的村民瞧出不对劲。
霍离回家后,谢天其为免同在长老会效力霍义生疑暗中提醒霍离,又担心天色不晚,他躲在霍离家附近不慎被村民发现反而坏事,便若无其事一般,依旧照常将诸位年轻人召集在一起,询问了一番调查进展,便让他们各自回家,第二日接着追查。
谢天其自己当然也照常回到家中休息。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又悄悄潜入霍家,结果发现霍离已经不在了。他那时虽还不曾料到霍离要陷害小五,但却料想霍离必然是要对小五不利,这才匆匆赶去了江小五家。待他到了江小五家时,打斗已然结束,只有秦九和霍义陪在顾唯念和小五娘身边跟从保护。
……
老会大厅里固然已被挤的水泄不通,但谢天其说起种种前因后果时,厅内居然鸦雀无声,连外头也没有传来一丝响动。谢天其居高临下望着霍离,又道:“其实昨日夜里,顾姑娘并没有什么话让我传给顾公子,她不过是提醒我,她怀疑你兄长霍义与此事有关。顾姑娘认为,霍义是存心助你,若非有他在,你定然逃不出江家小院。顾姑娘还怀疑你可能会向穆千月报信,让我们去那里等你自投罗网。若非顾姑娘这番话,我还想不到这么周全。”
顾唯念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堂上的陈长老听完这一番话,命道:“小吴,你带队去小谢说的山洞瞧一瞧,可有剩余的柴草灰烬。”一个年轻人立刻领命,转头向谢天其问清了详细位置,便带上三人要去瞧那山洞。
霍离长叹一声,道:“不必去瞧了,如今既已人赃并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天其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可以省下这趟力气了。”
霍离这无异于认了账。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不认也不成了,霍义来到长老会时的一番话,分明也不想再抵赖,霍离若还要抵死狡赖,不过是多出几分丑态。
人群中终于多了议论之声。有老者道:“霍离轻功超绝,凭他那份轻功,小秦他们追不上他也不稀奇。”“看他身上确实多了剑伤也知道了,蒙面人定然是他。”“可这小霍平素也是个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做这些?顾唯念唇角轻扬,自然是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只不过,这霍离的行径也真难称一句英雄。为了一点私情,竟然栽赃嫁祸一个无辜少女。
众人正猜测时,秦九等人带着穆千月到了。穆千月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人群中又开始爆发出议论。“千月怎么还是痴痴呆呆的?”“这分明神志不清么。”
千月娘见到女儿,忙站起来,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紧紧护着。千月爹也跟了来,千月娘见她男人在,便骂道:“你个不中用的老东西,闺女都这样了,你还真让人把她弄来这里受审。”
第54章 狡辩
“受审?”千月爹一脸的糊涂,道,“他们非要把千月带来,说是长老有话要问千月。我寻思着,千月都这样了,能问她什么。可小秦说,就是问问,不碍事。”
千月娘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就是要审千月!”
堂上女长老手中紫檀拐杖顿地:“吵什么?到了这里,可由不得你们乱吵吵!都安静些!”
千月似乎被吓着了,使劲儿往母亲的怀里钻,头紧紧贴在千月娘肩头,闭着眼睛,瑟缩道:“怕……怕……”
顾唯念无声冷笑,这穆千月入戏太深,唱戏还唱上瘾了。
千月娘道:“我气不过谢天其和江小五这么对我女儿,尤其那江小五,以前我们千月对她那么好,她抢千月的未婚夫,这叫什么事?我不过是找人去理论,其余事体我们一概不知。”
顾唯念无奈摇头,都这样了,这穆大婶还要千方百计的狡辩,实在是没意思极了。偏偏霍离这时也道:“事情和穆姑娘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堂上几位长老自然不会轻信他的话,陈长老道:“你莫胡言乱语。”
霍义也道:“小离,你疯了么?你只打过猎,何曾杀过人?你怎么可能设下陷阱杀小五?这些东西,是不是人家骗你有别的用途,从你那里借去的?”
霍离垂头道:“丝网、针,都是我的,狡辩也没意思。虽然牛皮家的屋顶已经被做过手脚,掀开屋顶一处木板就能下去,可寻常人不会有我的速度。整个红蕖峡,也只有我才有那么快的速度,片刻功夫便将丝网和这些特制的铁针全都收了起来。”
一个长老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无声无息,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完这么多事!”
霍离道:“这些绣花针都是精铁打造,是我半年前出谷时见到有女人用过这样暗器。当时我猎了山珍,拿到山外去换了些银子。那个女人觊觎我的钱财,便以暗器来暗算于我。我发现有人偷袭,便躲开了,还要拿下那个女人送去见官。那女人怕被我抓到,便撒出了这漫天绣花针,处处射人要穴,还好她学艺不精,力度和角度都不大好,我躲过了这么厉害的暗器。那女人见我躲过去了,只得赤手空拳和我搏斗。她指上、腕上都带了很罕见的石环,每每会将靠近的暗器吸过来,待将那些绣花针都吸附得差不多了,那女人便不打了,撒腿要跑。我这才知道,她上来与我打斗是假,要收了自己的一套暗器逃命是真。我从未见过那么神奇的东西,只顾惊奇,追上去后,让她交出来这套暗器和石环,我便放她走。那女人为了活命,只得乖乖交出宝贝。我带了这些回了红蕖峡,但并未拿出来给人瞧过。”
霍离又从怀中摸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环,再将绣花针悉数倒出,那些绣花针便好似认路一般,都被石环吸了过去。
长老会厅内一阵惊叹。
霍离道:“那个女人说这是磁石,可以吸铁,但有这样大磁力的也不多见。饶是如此,她还不满意,特地将以前用的暗器又改了一些形状,好让这铁针更好的依附于磁石之上。”
长老也惊叹道:“你居然有这样的物什。”|
霍离道:“我正是靠着在牛皮家的屋顶上做过手脚,又有这磁石可以很快吸走暗器,又仗着一身好轻功,身法够快,这才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了。那时,那位顾公子受了重伤,在全心全意疗伤,江小五只顾担忧他的伤势,两个人居然都没注意到屋内的动静。”
长老问道:“那为何砍人脑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霍离道:“江小五的剑太锋利,端是一把宝剑,我只听人说过那把剑削铁如泥,却没想到会厉害到那般地步。”
顾唯念想起,江小五去牛皮家时,手中宝剑并非她自己惯用的轻巧短剑,而是给薛少河用过的那把剑。那把长剑看起来,并不比她怀中匕首差一星半点。
长老问道:“你为何要砍了牛皮的脑袋陷害小五?”
霍离道:“我讨厌江小五,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样的事。”
长老道:“混账,你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年岁不大也有二十,何故会对一个少女生出这般恨意?”
霍离忽然大声道:“我喜欢穆姑娘,哪个欺负了她,叫她难受,我便要教训哪个。但这件事与穆姑娘无关。我只是看她伤心,问她为什么,她告诉了我。我便自作主张,要弄死江小五。只是没想到,那么厉害的陷阱都弄不死她,她后面跟来个内力惊人的顾公子,生生在顷刻间扭转了局面。我索性便陷害她。”
厅中又是议论纷纷,大家都在指责这霍离糊涂、小气、心胸狭窄。
谢天其道:“你分明是胡说八道。如果谁让穆千月伤心了,你便要设下精巧毒计害人,那怎么不冲我来,偏要冲着小五去?你设的毒计,为什么牛皮搭上性命帮你做戏?你和牛皮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近?”
霍义急道:“小离,你根本就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的坏点子。你要告诉各位长老实情,或许长老还能看在你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放你一马,你不要一个人扛着。”他虽这么说,语气中却已近乎绝望,并不指望弟弟真的能说出实情。霍离做的这些事,足够他遭到严重惩戒了,就算供出幕后主使只怕也不能脱罪。既然如此,霍离为何还要供出背后主使的人来?毕竟霍离那么喜欢那个女人。身为哥哥,霍义很清楚霍离喜欢穆千月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说痴狂、痴迷,都不足以形容弟弟对穆千月的痴恋之万一。
果然,霍离冷笑一声,对谢天其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当时不在谷内,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你以为穆姑娘是中了情蛊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为了你,早已精神不济了,你却在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