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好些?”赵熙上下打量他。身形修长,又瘦,身上只穿着素白里衣,站在那无端萧索。她脑中又闪现出那个熟悉的瘦削身影,心中一阵难受。
“太医开的药还得用?赵忠说总是不好,我已经让太医院再换人过来了。”赵熙和缓了声音。
仍听不见回答。
赵熙微簇了簇眉,沉吟了下,“你别怕。太医只治得病,不懂内伤。我琢磨是筋脉受损,让你体力不支的。半月前我已经派人去调几个宗山宗师级的师父来,再帮你调调。估计昼夜兼程,明后天就能到。”
顾夕身子动了下,仍未出声。
“你别急。等身子调养好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赵熙瞧顾夕死死垂着头,不出声。她心念微动,探头看他,“你还有什么要求?”
顾夕抬目,用力摇了摇头,“没有。”
到底是能有反应的。赵熙被拒绝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笑道,“还以为夕儿一生也不同我说话了呢。”
顾夕澄澈的眸子里挂着星辉,“那还不至于。”那件事,终究是他们合伙骗了她,他其实并无怨怼。只是面对毕竟尴尬,他还有些不太适应。
赵熙展颜笑了笑,瞧这小子直接的,到底是个明丽的性子。
“天明我就想启程。”顾夕病了这些日子,声音还有些哑。他看着赵熙的脸,微微簇了簇眉。半月不见,竟比上回见脸色更差了些。想起赵忠提过,她也病了。估计那夜着凉的不止他一人。想到那夜,顾夕又垂下头去不再看她了。
赵熙恍然,若她此刻不来,顾夕方才就已经离开了。
竟是来见临别一面的。
一时沉默无语。
“顾相爷说的事……”顾夕踌蹰了一下,终于问出口。
赵熙微挑了挑眉,顾夕口中称的仍是顾相爷,说明他根本不信那套说辞。
顾夕也挑眉,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赵熙又被逗笑,心内又不免有些感慨,能做相府公子,多少人盼不来的事情。便将错就错也是可以理解的。顾夕这孩子,还是太澄澈了。
“离开这里想去哪?”赵熙寻了个座宽坐下。
顾夕滞了下,还是跟过来,站在她面前。
“不能说?”赵熙笑问。
顾夕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就是没想好。”
赵熙再次被逗笑,“走到哪算哪,随遇而安,倒是随性。”
顾夕眸子忽而闪了亮儿,整个人一下子有了神采,“对,就是这么想的。”
赵熙被他奕奕神采晃得眼前一亮,含笑点头道,“是啊,男孩子,哪有不向往自由天地的?天大地大,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的。铭则……”她忽然顿了下,心中刺痛,缓了一瞬,才和缓笑道,“铭则就喜欢读些山川风物的书,我每回出巡,都会给想法子他寻来,他的大书架上,倒有一半是这些。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去不了,才尤其喜爱吧。”
顾夕想到先生书房中那几面墙的书架,脸色暗了暗。
“铭则在宗山时,是什么样的?”赵熙目光略湿地看着虚空,轻声问。
顾夕目光也有些放空,回忆像流水,轻轻流淌,就像根植在骨子里,往昔如此美好,竟如梦境,“在山上,先生……最是洒脱不羁,整日游玩,也不拘着我读书练功。咱们在后山有个小茶园,还有个小兽园,里面有许多动物……”
恍然间,顾夕忽觉得脸颊微冰。
他垂目,看见赵熙的手指从自己的颊边收回,指尖全湿了。
“哭了啊……”赵熙举着手指给顾夕看,却全未觉自己的脸上也铺满了泪。
顾夕眸色中有片片裂痕,心中的空洞又大大裂开。那个人,只一提,他都痛彻心扉。那天的事情发生得始料未及,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清楚原因。别说正君和先生,就连自己是谁,也成了迷题。可他就是不能觉得委屈,不能觉得冤。因为这里也有他出的力。他们合力做的事,才让面前的人痛碎了心。
顾夕再说不下去,深垂下头去。
良久,沉默。
赵熙从悲痛中缓缓苏醒。她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子。一个念头强烈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怀疑。
分离五年,最亲的先生过得怎样,有什么经历,顾夕会不想知道,不想关心?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听他问过,连赵忠那边,也没汇报过类似的消息。这才是最大的疑团。赵熙觉得心中似乎抓住了什么蛛丝蚂迹,却又飘忽着从意识里溜走。这样不确定的猜测,让她的愤怒再度燃起。
赵熙挺直背,冷峻了神色,沉声,“夕儿,你怎么不问问你先生在京城的情形?”
她缓缓起身,带着最沉的压力。
顾夕仿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重点,神色大变。
赵熙向前踏出一步,抬手……
顾夕下意识格挡了一下,两人电光火石间,甚至过了两招。
宗山招式,果然精妙,手中虽无剑,顾夕骈指一划,也在赵熙眼前闪出叠叠剑影。
这一式,赵熙何其熟悉。正君那修长手指,也曾这样在胸前划过,一样的曼妙,一样的魄丽。
赵熙眼睛全红了,咬牙直接轰上内力。
顾夕单手被内力压制,身子微向后倾,腰背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本是极漂亮的闪避,却被赵熙再次发力,带着他的手臂,直接摔在了地上。
后背撞在长绒地毯上,并不太疼,也让病中的顾夕眼前一阵发黑。缓了一瞬,才发觉,赵熙已经欺身过来。单膝直接压下来……
还是在丹田。
顾夕没忍住,痛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