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微微皱眉,挥手让人再去探。他望向皇上那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太后明显是故意耗着顾夕,让人长跪殿门。顾夕头一遭做得不错,其实这一回,也可按礼则拜空门而退。虽说有些突兀,但太后并未说见与不见,就可以理解为太后不得空,也可先退下,容后再召。
顾夕在可退可不退之际,还是选择熬着。
赵忠明白,顾小爷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皇上虽可护着他,可他不能总躲在皇上的庇护下。这是他的自我试炼。若真心选择了,他能承受的,能做到的,他要让皇上看清,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
第32章 后官(二)
赵熙从前朝下来,已经是晩膳后。天已经黑了。
“夕儿呢。”一回寝宮她就问。“回陛下, 小爷洗了浴, 说是要等您一同晚膳的。本就是先歇会儿,可不妨就睡着了…”常喜上前, 很不安地回禀。陛下进来的急,他也没来得及叫醒呀。
赵熙挥挥手,让他下去。
她除了外袍,自己走进内室。卧房一片宁静, 高烛暖光,暖意扑面。大床上,顾夕侧卧着睡得正沉。赵熙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薄被。轻轻扒开敞开的领口, 向背上看了看。道道伤痕都有些红肿。赵熙替他掩了前襟,又拉起裤角。两条腿全肿了,膝盖上青肿得历害。
顾夕动了一下,颤着睫睁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回来了。”他撑了下想起来,赵煕扶住他。
“什么时辰了?”顾夕缓缓伸直腿想换个姿势, 可一动,后面又疼得紧。只得又侧回来。
赵煕瞧着他这样实在遭罪, 坐在床边让他伏在自己膝上。顾夕浑身都有些烫, 估计是烧起来了。
赵熙叹气, “明天你回北山大营吧, 先把伤养好。”顾夕摆摆手, 吸着冷气,缓缓转身换了一面。缓了一下,他又吸着冷气转回来。赵煕瞧他的样子,无奈道,“哎,翻来翻去,就两个面,还是爬着吧。”
“不……”顾夕可真是爬够了。
“明天就动身吧,养好伤再说。”今日太后把顾夕晾在殿外,一直到晚膳时分,也没召他晋见。赵熙最了解自己的亲娘,太后这是还没逞够威风呀。
“去哪里都是一样,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顾夕对太后的认知还是很清醒。
赵煕安抚地拍了拍背,心中却想起了铭则。刚完婚那年母后还是后宫的一名贵妃,皇后病重,其实后宫已经在母亲掌控中。她代皇后行权,召见了铭则,当时也晾他跪了许久。
母亲那时真是……对铭则非常严厉,简直动辄得错。铭则入宫不足两个月,有一回母后宣铭则入宫,却是为着他抄的礼则字迹不端,指他心不宁。这话真挺重,铭则脸通红,无言以辩,只得不住认错。
赵熙得知太后责了正君,还特意到礼监司翻了翻他抄的礼则存档。都是挺工整的,只有一份录的礼则前后是两个笔体,顾正君先用端正工笔小楷,秀挺有力,抄了一半就转成行书,洒脱飘逸。她忆起有一夜她在宴上喝了半醉,回到房中就急着要他。他好像提了句礼则还没录好,不合规矩,但她根本没心思听,上来就把他往床上领……
母后这样指责,铭则作为正君颜面尽失。可他回府后也没说什么。她瞧他那清雅从容的样子,如此淡定,根本不用她上去哄一哄,于是她就撂在一边了……
那时的自己,真是年轻气盛,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与太子抗衡。整日与属僚们谋划,要不就是私下结交重臣忙得没心思理别的。若是自己能更悉心些,多关怀他,是不是也不会让他那样压抑?
赵熙心痛得皱眉。逝者如流水,往事无可追。
怔了许久,她缓过神,看见顾夕正仰着头,专注地盯着她看
。
“怎么?夕儿说什么了?”
顾夕垂下长睫。
“饿了吧,传膳了。”赵熙想到顾夕从午后就没吃东西。
顾夕垂着头,本想摇头说不想吃,又恐怕赵熙又要来哄。他强撑着坐起来,吸着冷气翻身下地。赵熙一把没拉住,跟着站起来,“送进来吃吧,你不方便就别动。”
顾夕想了想摇头,这里是陛下寝宫,不属后宫,他在这里已经是违制了,还要如何轻狂呢?顾夕吸着冷气穿外衣,心中也觉得这一段时间颇有神奇。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这样谨言慎行,他有时细想,都不太认识自己了。
顾夕缓缓系好腰带,再抬目,清风朗月心中坚定。若爱上别人,自可带她江湖逍遥去。可她偏偏是帝君,肩上扛着江山,有华国千百万百姓。爱上她,就注定一生陪着她锁在这深宫里。这是他选的路,他怎样都不改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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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是十五。前朝复印,命妇们入宫给太后请安。顾夕睡到了早膳已过。赵熙已经上朝去了,他收拾了一下,往后宫里来。
常喜跟在他后面。顾夕步子缓缓的,走得明显不太利索
。
常喜很忧虑,昨天回来,小爷的腿就全肿了,连着小腿,脚踝。今天这一整日,可怎么办?
顾夕站在太后宫门前,看着有盛装命妇候传,轻轻笑着对常喜低语,“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也就在今日了。”常喜没明白。
顾夕蓦地加快脚步,进了宫门。等常怀跑出来时,新贵人已经正正当当地跪在了官门口。这身手也太利索了,也没容他得空把人往偏殿引啊。今天是初十五,命妇们会进宫请安,若瞧见新晋贵人这么大冷天常跪宫门,那太后的名声可就会传开喽。他暗道糟糕,赶紧奔进去报太后。
太后修好妆容,盛装在正殿上。今年是她第一回 以太后身份接见命妇。她是从妃位,母凭女贵得晋太后,所以一直想营造雍容祥和的母仪风范,好让这些贵女出身的命妇们折服。这也是她的一点执念吧。所以当常怀跑进来,伏耳边轻声了几句后,
太后脸色阴睛不定了一瞬。正坐在殿上的几位国公夫人都放下茶盏看过来。太后忙规整了自己的表情。
鲁国公夫人雍容笑道,“听闻是新封的贵人到了?”
“喔,方才在门口候旨的小郎君?”齐国公夫人附和,“倒是个齐整的孩子。”
其他贵妇都很有兴趣地低声议论起来。
皇上旨意初八进的顾府,这在京中高门里谁人不知,尤其还有推雪的事在,几个国公夫人自是不便把这话在太后宫中八卦,但也都起了兴趣。太后无奈,抬手,“传顾侧君晋见,也让咱们几位国公夫人瞧瞧。”
常怀应是,出门传旨。命妇们齐齐转头向门口看。
随通传,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走进来。瞧年纪,也就十六七岁,修长身形,挺拔如松,鬓如刀裁,眉若漆染,面容绝美,英气内敛,尤其一双朗然星目,像纯净幽潭。缓带宫装,随他动作微微飘展。他一走进来,殿上瞬时寂然无声。
“臣侍顾夕,参见太后。”那少年走到殿前,撩衣下拜,声音清越,仿佛拨动琴弦。
太后高坐在堂。顾夕正装晋见的一幕,经年后,亦让她记忆如新。那个年轻的孩子,踏着一地的金色朝阳,缓步走进殿来,从此走进了南华帝的生活。此后经年,他为赵熙,为南华,所付出的一切,皆始于他称臣侍时,缓缓下拜的那一刻。顾夕缓缓下拜的一瞬,高高在上的太后忽然觉得女儿的心思其实挺好理解的。根本不用在意这又是个顾家的儿子,而是这样的孩子,的确令人喜欢。
也是啊,这样的人,若不侍于皇家,何人又能配得起?哎,就当让女儿高兴一回吧。太后面色复杂地看着顾夕,“顾侧君既得皇册,当谨言慎行,一心侍君,不得懈怠。哀家会勤加督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