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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2 / 2)

一提她这婆母华阳大长公主,皇帝想到她设下春风满月楼之事,就忍不住怒从心起,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她不需要你侍奉!”

话音刚起,就见她瑟瑟地颤了颤肩,又往后退了些,皇帝懊悔,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恼火,平和了语气道:“……武安侯府里有那么多侍从伺候姑母,她不需要你一个病人急着回去侍奉……”

温蘅继续低首找理由,“……臣妇……臣妇……”

皇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夫人是不是在躲朕?”

他近前了些,温蘅又低着头往后退,他又近前了些,温蘅又往后退,如此数次,被“逼”得后退连连,温蘅腿碰到什么,失力向后倒去,歪坐在了榻边,又忙如烫火般飞快站起,急得双眸通红地,望向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凄声恳求道:“陛下!!”

天子的突然“垂青”,比给她冠个“谋害贵妃”的冤名,还要令她畏惧,疑案可查,冤屈可洗,有大梁律法在,有明郎在,她相信有沉冤得雪、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是,若是天子,这天下权势最盛的人,忽然对臣妻起了什么心思,放眼天下,谁人能帮得了她,昏天黑日,叫她如何应对?!!

温蘅急惧地几要落泪了,她沙哑着声音道:“臣妇要回去,回到臣妇与明郎的家,等着明郎回来……”

皇帝听她提明郎,人僵在原地许久,仍是道:“等夫人病好了再说。”

他扬声唤侍从进来,赵东林哪敢多看什么,打开门入内,将头垂得极低,“……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将郑轩给朕叫来,他这御医是怎么当的,楚国夫人的病,怎么让他越看越厉害了?!!”

郑太医闻召而来,在天子的冷眼下,战战兢兢地给楚国夫人号了脉,拱手道:“回陛下,按理说,楚国夫人只是略感风寒,早上已吃了碗药下去,应该好了许多,如今迟迟低热不退,应不仅是先前着凉的缘故,还与夫人心思沉郁有关……”

他想的是楚国夫人被昨夜贵妃一事给吓着了,故而内热积聚不散,但这话落在皇帝耳中,却有着另一番意思。

皇帝心情复杂地挥了挥手,令郑太医下去开方子煎药,而后望向瑟瑟坐在一旁、垂眼不敢看他的年轻女子,轻道:“别怕朕……”

温蘅怎能不怕,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惧怕过一人一事,皇帝既已将此事揭开了头,也没有就这样断了的道理,他凝望着身旁的女子道:“夫人或许以为,朕是一时心血来潮,昨夜之前,朕也这般怀疑自己,可经过昨夜,得知夫人险些有性命之忧后,生死之事,令朕终于明白,朕对夫人,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所说皆为实言,昨夜之前,他有时也会想,他对楚国夫人心意特殊,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拥有她,“求不得”这三个字,对一名帝王来说,太过罕见特别,所以他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可当经过昨夜之事,他明白了,若仅仅是“求不得”的心理在作祟,当得知她意外故去后,他也只会叹一声可惜,而后将她抛之脑后……可是,当昨夜他从皇后口中得知她差点身死时,惊痛与后怕,如浪潮袭来,瞬间冲垮了他的镇定……

皇帝的话,字字出自肺腑,然而他的肺腑之言,落入温蘅的耳中,有如催命的魔咒,她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不顾礼仪急急打断道:“臣妇早已嫁人,臣妇所嫁的,是陛下的表兄弟武安侯沈湛!!”

皇帝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朕知道,若你不是已为人妇,若你的丈夫不是明郎,朕何必拖到今天,才对你说这些话……”

温蘅被皇帝如此坦荡荡的“寡廉鲜耻”,给气急地无话可说,皇帝看她面色更红,人也似更虚弱了,大有弱柳扶风之态,知道自己今日的言行,真真切切地吓到她了。

皇帝想将她扶回榻上休息,手还没碰到她衣袖,她就急忙起身避了开去,背对着他,皇帝慢慢缩回手,看着她的背影道:“是朕唐突了,你尚在病中,当以养好身体为上,朕不该打扰你……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歇息。”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温蘅人站在那里,却似身在油锅里熬煎,她看向不远处的书案,青玉镇纸下压着数页未写完的信,一字一句,都是她写给明郎的……

……明郎……明郎……

温蘅忍耐煎熬了一日的心,强行压抑的种种低沉情绪,在目望见写给明郎的书信时,一瞬间全然迸发出来,害怕、委屈、无力、迷茫……她此生从没有这样无助恐慌的时候,从前在家时,父兄护她,嫁为人妇后,明郎护她,可如今,横在她身前的,是圣上,是大梁江山的主人,谁人护得了她,她是明郎的妻子,她深爱明郎,怎么可能背叛他,去和圣上产生瓜葛,可圣上若是……

温蘅越想越是忧惧,身体的不适令意志变得较平日薄弱,终于忍不住掩面低泣。

皇帝其实没走远,就站在门外窗边,他听着里头低低的啜泣声,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透过花窗,沉默地望着她低泣着走至榻边,虚弱无力地伏在榻上,朝碧筠看了一眼,示意她用心侍奉。

碧筠会意,领着春纤等,捧着热药、蜜饯等物,入内伺候夫人用药,皇帝在将夜未夜的天色中,缓缓走离了此地,一颗心也茫茫地悬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赵东林默看圣上走来走去、漫无目的地乱绕,就像在“鬼打墙”似的,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陛下,要回承明殿吗?”

皇帝想了片刻,道:“去披香殿。”

披香殿中药味弥漫,冯贵妃行动不便,宫人们遂将药膳端至榻边,但冯贵妃她哪有用膳的心情,金炊玉馔吃在口中,也如嚼蜡一般,一旁的冯夫人看着女儿了无生气的面色,十分心疼,苦心劝道:“娘娘多进一些,您吃的这样少,身体恢复起来也慢,陛下若是看见您日渐消瘦,会心疼的……”

冯贵妃垂着眼帘淡道:“孩子没了,陛下还会心疼我吗……”

冯夫人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刚入宫那会儿,别说孩子,连宠幸都没有过,可陛下就是独独疼您,一路抬举着您,在短短两年内,封到皇后之下的贵妃,您做了贵妃之后,这才有了身孕,可见陛下岂是因龙裔疼您,而是因宠爱您,爱屋及乌,方才看重娘娘腹中的孩子呢……”

她叹了一声,轻抚上女儿苍白的面庞,“母亲像娘娘这么大时,第一次有孕,也不小心没了,后来不还是有了你们几个,个个都平平安安地出世长大,是娘亲的好孩子……娘娘您年轻,陛下又宠爱您,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孩子很快会再有的……”

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冯贵妃,总觉圣上的宠爱,宛如缥缈的云雾,置身其中,好似被重重包裹、无边无际,可伸手抓去,却都只会从指间流逝,什么也握不到掌心……可这些话,要怎么跟母亲说呢……冯贵妃默然不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药膳端下去。

冯夫人急了,“娘娘,您这才吃了几口啊,再吃一点吧,您刚失了孩子,身子虚着呢,可不能这样饿着自己……”

她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有一男音在后接道:“听你母亲的话,不要任性。”

冯夫人回身见是圣上,忙与一众宫人同向圣上行礼,冯贵妃也忍疼扶着榻沿要起身,刚动了动,圣上已走近前来,按住她道:“不用起来了,在你卧榻养病这段时间,见着朕,无需行礼。”

冯贵妃垂首道:“谢陛下恩典。”

皇帝温言安慰了几句,端起一碗乌鸡汤,吹舀着喂她,冯贵妃抿了一口,声音低怯,“陛下怪臣妾吗?”

皇帝问:“怪你什么?”

冯贵妃道:“……怪臣妾没有护好腹中的龙裔……”

“这不怪你,是意外,是这孩子福薄,是朕福薄……”

“……陛下真的相信是意外吗”,冯贵妃抬头看向圣上,“……昨天夜里,臣妾的确是被楚国夫人撞落水中……”

“楚国夫人不会有害人之心”,皇帝打断了她的话,“这话往后不要再提。”

冯贵妃甚少听见圣上这样冷声对她说话,低低“是”了一声,垂下头去,心中溢满酸楚。

……果然……还是要护着皇后的……她从前就总是疑心,陛下对她的宠爱,前朝之事,在内占了多少……先前冷落皇后那么久,皇后一病,陛下就天天去看……不管外人看来她有多受圣上宠爱,皇后的地位,始终稳固如山……到底是少年结发夫妻,整整四年后宫唯有皇后一人的深情,怎会说没就没……

皇帝见冯贵妃垂首不语,形容怯怯可怜,又缓和了语气,“不要多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冯贵妃乖顺点头,“是。”

她知道她在圣上心中,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听话地就着圣上的手,将一碗乌鸡汤饮完,依在圣上怀中道:“有陛下在,臣妾就什么也不多想,什么也不怕……”

皇帝安慰地揽住她的肩,口中温言软语,心中却另有所思。

他在深宫长大,母亲又是不受宠的妃嫔,自小宫闱之事也见了不少、听了不少,贵妃落水不是意外,那么会是谁在背后谋划,是华阳大长公主和皇后在后为之,还是贵妃情知腹中孩子有异、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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