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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1 / 2)

皇帝的心思,悠悠荡荡地飘了一瞬,见母后还在看着他,等他一个答案,忙收敛心神,回答母后的问话。

他避而不答是否相信温羡,只迎着母后迷茫的目光,恭声回道:“温羡此人,品行才能俱是一流,对女子来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选。”

太后闻言良久不语,直至夜色垂拢,殿内昏暗无光,方怔望着案上那张写满佳字的名字纸,声轻如烟道:“难道这是天意不成……温家替哀家抚养了一个女儿,所以哀家,要再还温家一个女儿……”

关于如何处理妹妹和温羡的事,皇帝自己心中,也甚是为难纠结,遂也没有立刻接母后的话,在心内暗暗思考着,他想了片刻,又听母后道:“明日你派人去明华街接阿蘅入宫,咱们一家人,明天中午说说体己话,商议下嘉仪这事,如何收场,把心里话说开,一家人,不能在心里留了疙瘩……”

原正为妹妹之事忧心的皇帝,闻言暗暗雀跃,立即答应下来,陪母后用完晚膳后,他人刚出慈宁宫,即命赵东林择好翌日午宴地点,吩咐底下好生布置,等到了第二日,下了早朝的皇帝,回御书房召见完重臣,匆匆处理完要紧朝事后,将余下折子都先搁在案上,留待晚上再看,人先离了建章宫,携亲近内侍,快步向午宴所在的御花园疏影亭走去。

疏影亭位处梅林深处,清幽雅致,四周设有可开合的琉璃花窗,端抵似一座建在香雪海中的雅静小室,既可赏梅,又不受寒气侵扰,皇帝原对这选址十分满意,但在往梅林深处的疏影亭走去时,踩在白石小径上,走踢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眼望着那颗小石子圆溜溜地滚到一边,皇帝原本轻快雀跃的心情,立时往下一沉。

……若她不慎脚踩了石子,摔了怎么办?!!

皇帝想起前夜在建章宫,她脚踩了一颗圆润光滑的碧玺珠,向后摔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在后扶着,那样重重一摔,她定会伤着,而她腹中的孩子,或也会跟着受到伤害,甚至……流产……

仿佛已看到了她痛苦地摔倒在地、鲜血浸湿裙裳的可怕情景,将近中午的晴好天气,皇帝遍体发寒,眼望着这条长长的白石子路,眉头紧皱。

赵东林见原本兴致颇高、连辇都不坐、健步如飞往前走的陛下,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不解地躬身问道:“陛下,怎么了?”

下一刻,他知道怎么了,挥挥手,令随侍的侍卫内监散开在这条白石路上,全都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将所有或有的细石子,全给陛下踢飞干净。

第107章 棒槌

原本清静无声的梅林,一时提靴踢石之声,此起彼伏,通往疏影亭的白石径上,随行御驾的侍卫内监,个个低头弓腰,瞪大了眼睛,寻找散落在石径上的细石子,一一踢飞干净。

如此耗了约一炷香时间,赵东林趋近御前,“陛下,都清理干净了。”

皇帝边往疏影亭走,边吩咐道:“回头传话给司宫台,让他们安排宫侍,将宫中的这些石径,都一一清理干净,特别是入宫经御花园往慈宁宫的那条路上,更是要仔细些,一颗碎石子都不能有,小心人踩了跌着。”

机灵如赵东林,自然知道圣上话中的“人”指的是谁,他恭声遵命,随行圣上至疏影亭中,见圣上对着地上的一架铜镀金珐琅炭盆,又皱起了眉头,“怎就安排了一架?!天冷着呢!”

虽然还没出正月,冬日余寒犹在,但今日天气晴好,这会儿又是大中午的,亭子里设一架炭盆已经足够,再多,怕就会嫌热了……赵东林心中作如此想,但看圣上面色,比今日处理官员失职时还不好看,也就将心中想法,默默地咽了下去,只道奴婢该死,速速命手下内监,再在亭内,多燃一架炭盆。

皇帝细细打量完亭内布置、午宴陈设,再挑不出什么不好来,又问赵东林:“昨日朕让御膳房为今日午宴准备青州菜,都备了些什么?”

“回陛下,有凤尾虾、樱桃肉、狮子头、文思豆腐、白汁元鱼、水晶肴蹄……”

赵东林正利落地报着菜名,忽听圣上打断他问:“这些菜,有孕之人都能吃吗?”

赵东林能被圣上赞一声“机灵”,自然是真的机灵,他含笑回道:“奴婢昨夜问过郑太医,这些菜孕妇都吃得,其中肴蹄和虾肉,对孕妇和胎儿,都是极好的。”

皇帝赞赏地“唔”了一声,又吩咐道:“回头让郑轩详开个药食单子,派人悄悄送到明华街去,告诉碧筠,她既领着沈宅之事,夫人和胎儿的安康,就都担在她身上,若夫人和胎儿有何闪失,断不会如上次轻饶!!”

赵东林恭声应下,拖开靠桌的梨花木座椅,请圣上坐下歇等。

但特意提前来此的圣上,却歇坐不得,一直站在疏影亭外,双手负在背后,翘首眺看,在见到太后娘娘的凤驾,穿过梅林,迤逦而来时,忙快步迎上,手搀住太后娘娘,眸光却往楚国夫人身上飘,压抑着语气淡淡道:“夫人来了。”

楚国夫人微低了头,朝着圣上屈膝欲福,被太后娘娘制止道:“今儿就我们三个人,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圣上也忙接道:“是是,不必如此,夫人是有身孕的人了,平日得多注意些,往后见朕,不必行礼。”

楚国夫人什么也没有说,也未抬眸看圣上一眼,仍是微垂着头,扶着太后娘娘另一边手臂,与圣上同将娘娘搀扶入亭,请太后娘娘安坐。

亭内宴桌上,各式佳肴已经上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圣上扶太后娘娘在主座坐下后,即眸光示意诸侍离开、无需伺候,赵东林立领着内侍宫女,屏声垂首,退出疏影亭。

疏影亭内,皇帝亲自拖开座椅,微躬着身,和煦地对温蘅道:“夫人请~”

太后见皇儿先前说不必行礼,此时又亲拖座椅,十分热情,心中暗笑。

虽然平日口中总说有待详查,但行为上,却如此善待阿蘅,皇儿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应早将阿蘅视为家人,太后看得心中欢喜,见阿蘅微垂首站着不动,握着她的手笑道:“坐吧,今儿中午,也别把他当皇帝看,一家人,不必拘礼。”

温蘅心念着哥哥的事,也知道今儿这顿午宴,正是为此事而设,哥哥的性命,捏在太后娘娘与圣上手里,太后娘娘之前已同她承诺,信她哥哥,不会给她哥哥定罪,那圣上呢……哥哥的性命,就全在身前之人一念之间了……

虽在心里恨透了他,可皇权赫赫,为了家人,她总是不得不一次次地在他面前低头……温蘅忍下心中怨恨,压下满腹辛屈的无力感,垂着眼帘,安静坐下。

亭内无侍,皇帝亲自为母后布菜,为她夹菜,也借这机会,不动声色地将那盘凤尾虾与那碗水晶肴蹄,挪至她的面前,她有孕在身,不能饮酒,皇帝早想到这个,叮嘱过底下人,她面前的天青瓷杯,不是酒具,里头盛的是新沏的热茶,茶是湘波绿,她最喜欢饮这个,他知道。

她喜欢的,他都知道,最喜欢的茶是湘波绿,最喜欢的点心是枫茶糕,最喜欢的乐器是古琴,最喜欢的曲子是长相思,最喜欢的人,是明郎……

皇帝殷勤夹菜的动作,正因心中所想,而微微一顿,就听母后道:“怎地有些闷热?可是炭火太旺了些?”

皇帝自己也有些嫌热,但他原还以为近情情怯,是因为她在这里,他因内心的悄悄激动,而有些燥热,却原来,这亭中,真的有些闷热……

太后道:“开两扇琉璃窗吧,透透气,嗅着梅香用膳,也是雅事。”

皇帝依言开窗,风挟梅香穿入亭中,吹散闷热,也吹得她髻上的金步摇,在清冽沁香的梅风中,簌簌轻摇,细音如雨。

皇帝悄望着她沉静的侧颜,心想有孕之人,大抵不该受风,遂就借给母后斟酒夹菜,站在她座位的侧对面,为她挡着风。

太后哪有什么喝酒用菜的心思,今日这午宴,专为嘉仪与温羡之事而设,她草草用了些酒菜,准备提这件事,目望向皇儿道:“弘儿,你坐下吧,哀家有事要说。”

皇帝还想着给她挡风,仍是站着道:“儿臣站着听,也是一样。”

温蘅并不知皇帝杵在她桌对面是何用意,也没留意这事,她的心思,都在太后的话上,认真听太后一字一句说完后,暗暗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完全放松,毕竟,掌夺天下生杀大权的,不是太后娘娘,而是在她桌对面、杵站得像个棒槌的男人。

太后见温蘅不语,问她道:“阿蘅,你觉得这法子如何?若你觉得不妥,哀家再想想旁的,或者你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一家人一起商量……”

……这法子,既能解了哥哥的危局,又遂哥哥的愿,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呢……

温蘅轻道:“……我觉得此法可行”,抬眸看向对面掌夺天下生杀大权的“棒槌”,问:“……陛下以为呢?”

皇帝见她终于肯看他一眼了,愈发站得笔挺,口中道:“朕都听母后的。”

压在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但更深的忧惘,随之如潮水漫了上来,温蘅想着哥哥的“青云之志”,想着他所说的利用她,想着他日后的婚姻生活,一桩心事烟消云散,另一桩心事,又如云雾升腾,漫满了她的心头。

皇帝见他说了那六个字后,她的神色并不欢愉,依然有轻愁如烟,淡淡拢在她微蹙的眉尖,遂又补了一句,“温羡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当重用,不会令他蒙冤受罪,夫人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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