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姑姑是奉太后之命来,她原是不信传来的话,这魏大公子在床上躺了十年,眼见着都要去了,早上长公主都还是一脸的郁郁寡欢,满腹的忧心忡忡,怎么可能转眼一两个时辰就无碍了。
不想到府一看,真是惊了她一跳。
如果说往日的魏大公子是挂满黄叶渐已枯败的朽木,那现下则是抽出了新芽,精神气儿大不相同了。
栖姑姑心头震惊,不由惊奇于长公主先时话里提起的神医,妙手回春不外如是也。
好半天栖姑姑才缓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她有心想看看那神医是何模样,四下打量却不见外人身影,只得敛尽心绪,将心思尽数放在魏黎成身上。
看着床边的魏老夫人和长公主等喜极而泣,魏家几个大老爷们儿亦红了眼眶,栖姑姑捋了捋袖子笑盈盈上前,她眼角堆满了细纹,嘴里一句句的带着喜气,“这是大好的喜事儿,怎地一个个流上泪来?”
“大公子此番历经千苦终得平安无恙,此后必是福气绵延,顺遂安康的。”
魏老夫人抹了抹眼睛,笑道:“对对对,是喜事儿,哭什么,平添晦气。”
见诸人开颜舒眉,栖姑姑也是如释重负,恭敬道:“殿下,时候不早,奴婢这就回宫去与陛下和太后娘娘报喜复命了。”
长公主起身,“姑姑慢走吧,叫雨丸送你。”
栖姑姑忙忙屈膝应喏,缓步退出。
宁莞从小厨房回来,正好与其擦肩而过,携着一身苦涩的药味儿走进里去,门前侍女微俯着身打起帘子,甚是谨慎的模样。
栖姑姑下阶的动作一顿,不禁问道:“这是谁?”
侍女雨丸回道:“是宁大夫!”她眼里漾着光,满满的钦佩,“就是她给大公子看诊的。”
栖姑姑睁大了眼,闪过一丝狐疑,“这般年轻?”
雨丸点头,赞叹中又带着莫名自豪,说道:“姑姑可别看宁大夫年轻,这满京上下再找不出医术比她更好的了,宫里的御医也是一点儿比不上的,论本事厉害,师老爷子都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师姐呢。”
师老爷子是谁?那可是明宗皇帝御用医师,师翡翡的亲传弟子啊。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能叫师老爷子叫一声师姐,可不是有本事吗。
不过……这叫师姐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栖姑姑愕然,又摇摇头,直到出了公主府都还有些迷离恍惚。
……
宁莞举步进屋,就看见她二师弟捋着胡须,笑得起了一脸褶子,一折一折的纹路,像极了盛放的金丝菊。
嗯,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完全没有办法和当年那个俊俏的小少年对上啊。
师老爷子可不知道自家师姐在心里嘀咕什么,他乐嘿嘿地上前,“师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宁莞笑了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魏公子现下如何?该是醒了吧?”
师正跟在她后头,“醒了,刚喂了些水。”
“厨房里已经熬好了药汤,舒筋活血的,一会儿稍凉了些倒进浴桶里,要记得让他在里静坐三刻钟,一刻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师正忙不迭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宁莞绕过珠帘,及至床边,长公主立时让出了位置。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魏黎成的脸色,在对方有些迷惑的目光中,浅笑着说道:“看起来还不错,虽身体伤得厉害,好好养着不说愈合如初,还是能恢复七八分的。”
“如此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也该告辞了。”
言罢她回身收拾好药箱,提在手上,在角落里转悠的七叶小跑过来扒上了肩头。
她都准备走了,夷安长公主却是突然伸手拦住她,又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侍女,只余下几个自家人。
宁莞不解,眼角微微上扬,问道:“长公主是还有事?”
夷安长公主妆容狼狈,鬓发蓬松微乱,她与丈夫魏大爷魏仲达站在一处,撩了撩衣袍,双双跪倒在绒毯上。
宁莞蓦地一愣,便听长公主说道:“我夫妇二人,在此多谢姑外祖母救命之恩。”
宁莞惊异于这二人的殷殷父母之心,忙伸手扶人,言道:“……何至于如此。”
旁边师正摸着胡子,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应该的,应该的。”
坐在椅子上魏老夫人喝茶点头,“姑母此番相助,合该受此一拜,也是他们做晚辈儿孙的心意。”
宁莞眉角微抽,还是拦住他们的一拜,“无论如何,也不须得这样,快快请起吧。”
夷安长公主和魏仲达对视一眼,相互搀着起身,又满含感激地说了些话。
床上躺着的魏黎成偏了偏头,半边脸陷在软枕里,他茫然地动了动眼珠子,看着侧立在珠帘旁的人影。
姑母?姑外祖母?
这是谁?
这、这、这难道是他外曾祖姑……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外曾祖姑?
果然,他其实是在做梦吧?
宁莞竭力拒绝了师正亲自相送的提议,带着七叶在雨丸引路下出去,穿过红花夹道绿水回廊,不期然在假山边瞥见了老管家请着往里去的郁兰莘。
郁大小姐今日穿了一身海棠色边绣缠枝莲的长裙,抿着唇,一向盛气凌人挂着不是讥笑就是讽笑的娇艳面庞上,难得有几分真情实意。
应当是去瞧魏公子的。
宁莞没和她撞上,转头和雨丸走了另一条路。
离了长公主府,宁莞又去了一趟药铺,买了一包医治宁沛的药材,再加上前些日子准备的,算算大概差不多了,才拎着东西慢悠悠地回十四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