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那根弦也慢慢松缓下来。
有时候也出去走走,或行医或看相,也不拘什么人,不收什么银钱,有缘了碰上,便当做日常实践巩固练习,在水河县多数百姓那里倒是混了个眼熟。
张婶儿买菜回来总是春风得意,笑得灿烂,在她耳边念道:“每日出去啊,总有人拉着我塞东西,这个一笼白菜,那个一捧菌菇,银子都使不出,我不收吧,他们还闹,个个都说谢谢您呢。”
宁莞坐在格窗边看书,闻言也只是抿唇一笑。
张婶儿见她这样,心中感慨愈深,这主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那模样气质,整个县城都找不出来一个比得上的。
这半年城里媒人把门槛儿都踏破了,数得上名的公子哥儿们使了不知道多少招,任其万分殷勤,这位也是岿然不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大有孤身一人过下去的架势。
要不是每日照常吃喝,她都怀疑这是哪方神仙下来历劫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飞天上去了。
门前的大黑狗嗷嗷叫唤了两声,拉回了张婶儿发散得有些远的思绪,笑着将灌好热水的瓷壶放在桌上,今日是正月十五,她是要回家去的,路挺远的,不好耽误。
张婶儿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回厨房去煨好鸡汤,这才拎着包袱,揣着银子,跟宁莞打了招呼后匆匆离开。
宁莞看了一个下午的书,及至夜色袭来,她才揉了揉眼睛,洗把脸稍稍清醒。
院子里空荡荡的,连大黑狗都趴在自己的窝里避着冬日寒风,懒洋洋的不出声儿。
宁莞干脆披上厚绒披风,锁好门,也循着人声鼎沸的热闹去。
元宵灯会是水河县城里一年到头来最大的盛事。
宁莞这几年忙得生不出闲心,这还是头一回置身灯会。
火树银花,灯月相映,街头小贩连声吆喝,三五行人结伴调乐。
宁莞也应景儿地买了一盏花灯,绫绢糊的面儿,上头绣着春江莲叶,清荷亭亭。
一个人提着灯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倒也染上几分旁人的喜悦。
她看着小摊子上的糖人,难得生出些小兴致来,挑了一支嫦娥奔月,指尖捏着苇杆,抿了一口,甜滋滋的。
身穿霜色外衫的年轻剑客站在喧嚷来往的人群里,轻轻瞥过,目光一顿。
他摘下刚刚戴上的青红斑驳的面具,愣了愣神。
宁莞含着糖人儿,似有所感地抬了抬眸子,看着对面挂着花灯的枯树下的人影,讶异了一瞬。
她动了动唇,片刻后还是握着灯穿过人群,眼中含着灯光烛影,笑意款款,“裴公子?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水河县,是过来办什么事?”
自打那年在密林外分开,这还是头一回碰上。
裴中钰却摇摇头,“不久。”
这是他第一百次到水河县来。
也是第一百次见到她。
两天前他坐在河边瓦肆喝酒,她在青墙倒影里给人诊脉,那是第九十九次。
他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当年的一分稚软,愈加清冷平缓,时光磨砺里,少年的意气亦所剩无几,眉眼间冷淡而澹漠,锋芒尽敛,是西山徐徐而过的风,携着北地纷纷泠泠的雪。
宁莞恍惚了一瞬,不解于他话里的意思,疑惑地轻咦了一声。
裴中钰低低头,阗黑的眸子落在她手里的糖人儿上,“好巧。”
宁莞含笑应声,“是难得碰见你呢。”
裴中钰嗯了一声,将手里的小黑布袋子递给她。
宁莞接过一看,先是顿了顿,旋即恍然,这位大侠是又去半月谷摘莲子了,难怪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半月谷,不免想起华霜序,她犹豫问道:“公子此番去半月谷,可有见着我师父?”
他点点头,垂眸回道:“尚好。”
宁莞舒了一口气,又盈盈笑道:“何六爷这回该是又要怄得肝肠寸断了。”
裴中钰嘴角微扬了扬,“他蠢。”
这位年龄越大,越惜字如金,宁莞心想这裴家难道修的无情剑道吧。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凑巧碰见,两人又都是孤身,便一道游了回灯会。
河边桨声灯影里杂花生树,入眼是勾栏瓦肆林立,丽人水边放花灯,挤在一处合手祈福。
宁莞左右看着,有身穿短衣布裙的大娘挎着装有小莲花灯的竹篮子走近,热情道:“两位可要放灯?二十文一盏,可便宜嘞,诚心祈求河神保佑,叫你们家中富贵安康,人和安宁,叫你们二人修缘修满,岁岁同心,。”
她指着河边的男男女女,“你看看,你看看,那手里的都是我家的河灯,这蒲河十三家里,就数我家的最灵,河神啊最给面子。”
宁莞听得尴尬,摆摆手忙是拒绝。
大娘一听没得生意做,扭头就走,边走还边嘀咕着什么。
宁莞扯了扯嘴角,大娘你这也走得太干脆了,我还没解释完呢。
她侧过头,见裴中钰似看着满河花灯出神,便也没再出声儿。
两人又在街市转了转,裴中钰有事,将她送到家门口就转身离开了。
宁莞掩上门,将花灯和莲子放在桌上,准备收拾收拾上床歇息。
她刚从厨房打了热水往屋里去,刚走至房门,铺天盖地的时空排斥突然而至,叫她身形微微一晃,直接回到了十四巷的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