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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1 / 2)

“……彭城伯是为了巫蛊案而来,”杨荣哈哈笑道:“你是为了你父亲南安侯的案子,你可真是聪明,你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给南安侯翻案,但你知道那案子太难,所以另辟蹊径,用巫蛊案和通虏案,扳倒了我。”

楚嫣微微一笑:“怪只怪你杨荣身上的冤孽太多,不怪其他。”

“不怪其他,不怪其他!”杨荣点头道:“我落得个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但要说悔不当初,也太矫情了!大丈夫富贵曲中求,我杨荣从不后悔!”

“我倒也能理解,”楚嫣道:“因为如果你不做这些,也自然有人会做。”

“看得明白!”杨荣哈哈道:“我杨荣栽了,怕也是小瞧了女人的见识!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杨荣是成于女人之手,也败于女人之手!”

“巫蛊案,确实是我篡改了物证,”他承认道:“将吴皇后求子符换成了刻着先帝和太后名讳的偶人,致使先帝废后。而指使我构陷的人,你们也很清楚,太后想做先帝唯一袝庙的皇后,不想吴皇后和先帝同葬陵寝——有意思的是,这也是吴皇后的愿望。”

“吴皇后反而感谢我,”他回忆道:“说我替他摆脱了桎梏。”

“先帝晚年也很后悔,他不后悔废后,但后悔以这种方式终结了吴皇后的命运。”杨荣道:“所以他心里知道巫蛊案的始末,知道当中多少的真假,但不能改变他的决策,他就是要将皇后的位置,送给最心爱的女人。”

“一场巫蛊案,三个人都得偿所愿,我杨荣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杨荣道。

“那么牵连进巫蛊案的三百名宫人,无辜被杀,”楚嫣道:“你也没有觉得做错了?”

“三百宫人?他们就像蝼蚁,”杨荣道:“你会在乎蝼蚁的性命吗?”

“那么在杨大人眼中,我楚氏一门上下三百三十七人,”楚嫣双目喷火:“也都是蝼蚁了?”

杨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杨荣在通虏案和巫蛊案上,确实是一手策划,无可推脱。但在南安侯的案子上,却只充当了一个小角色,而且我说一句实话——”

“我被派去纵火的时候,对情况一无所知,”杨荣道:“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拉开了怎样的序幕。”

楚嫣看着他孤寂如黑子的眼睛,良久道:“……是谁派你去纵火的?”

“你已经知晓其人了,谁拿走了卷宗,谁就是主谋,”杨荣道:“张朝元是个好帮手,陈修也是,但他们加起来,也抗不过这个人。”

楚嫣和杨李氏并排走出牢狱。

杨李氏显然很局促,也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会受到什么处罚?会、会杀头吗?”

“帮凶如果杀头,主谋岂不是要全家抄斩了?”楚嫣道:“我听陛下说过,杨荣曾有大功于国,到时候量刑,功过在一起,怎么抵消就看国法判决了。”

杨李氏在听到“大功于国”的时候,眉头的皱纹渐渐散开,陷入了梦一般的回忆中。

“当年他刚进龙鱼卫的时候,曾发下宏誓,匡世济民、致君尧舜,做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杨李氏的眼睛湿润了:“他对我说,他想要匡正君王,纠察时弊,想要使良善之民业有所托、奸邪盗匪无所施其暴……”

牢里的杨荣也在回忆自己的半生,这半生里,他遇到的是多疑檀权、喜怒无常的帝王;遇到的是各怀心思、汲汲钻营的同僚;遇到的水深火热、惊心动魄的算计,遇到的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的境遇。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帝王的家犬,摇尾乞宠于皇上;什么时候开始将人命视作草芥,将构陷倾危变成家常便饭?

他明明是想做一个洗冤禁暴的人啊。

“……华亭鹤唳,可复闻乎?”杨荣喃喃道,“华亭鹤唳,可复闻乎!”

甘泉宫中。

崇庆帝看着手中缺失了两页的起居注,皱起了眉头:“太傅,为什么先帝的起居注里,会少了关于巫蛊案的记录?”

御史大夫赵安国曾经教授过崇庆帝课业,不过时间挺短,只有不到两个月,先帝就对他另有任用了,崇庆帝仍然习惯于称他为“太傅”,是出于对他的尊敬。

赵安国道:“删掉了。”

“被谁删掉了?”崇庆帝道。

“起居注只有皇帝可以删改,连太后娘娘都不能,”赵安国道:“……自然是被先帝亲手抹去了。”

崇庆帝能查阅到的关于巫蛊案的实据,就是这本起居注,起居注中记录的不光是帝王起居,还有帝王的言行,以及宫中的大事记。负责记录的人将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包庇,都是秉笔直书,而帝王会决定是否删改。

见崇庆帝沉默,赵安国忽然道:“臣想请问陛下,为何要从起居注中,翻阅巫蛊一案?”

“自然是想要知道真相,”崇庆帝道:“可真相已经被父皇湮灭了。”

“真相从来没有被湮灭,”赵安国老迈却肃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真相随处可见。”

崇庆帝道:“真相是什么,太傅知道?”

“请陛下看起居注第六十一页,”赵安国道:“元康三十四年,椒房被雷击引发火灾,先帝驾临椒房,忽然且叹且悔,说‘当年废后,乃朕少年事也。’”

“请陛下看起居注第四十四页,”赵安国道:“先帝提到废后,说‘朕以无子故废后’。”

“其实,”赵安国道:“元康十七年春天,距离先皇后薨逝三个月后,老臣曾被先帝召对。先帝犹豫了很久,忽然问老臣,‘巫蛊之事,有吗?’”

赵安国回答地也很明确:“巫蛊者,是以巫术蛊惑人心,臣不知道巫术灵不灵验,却知道人心被蛊惑之后,就会将自己的喜怒放大无数倍,而做出令人后悔的事情。先帝默然良久,神情叹惋。”

崇庆帝轻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他看着平静仿若无事人一样的赵安国,道:“你从崇庆三年开始编写先帝实录,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写好了吗?”

这个问题让赵安国不由自主一怔,随即道:“……臣觉得,快了。”

朝堂之上,对先朝巫蛊案的重审,终于告一段落。

“……吴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作配先帝,是无所疑。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造,因遇大狱,无故幽闭,天下痛心。不幸早世,冤屈未雪,宜追复皇后名号,合葬宣陵,一如旧制。”

对于礼部所拟的仪注,崇庆帝却道:“为先帝圣名着想,不追复皇后名号,只修葺金山寝园,但不立陵名,不祔庙祀……于情于礼,两皆无憾。”

而对于杨荣这个巫蛊案始作俑者的处分,经过刑部议处,杖责一百,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杨荣离开长安的一天,楚嫣也去送别,看着杨李氏收拾包袱,跟着杨荣相互搀扶着离开,不由得感叹道:“不知道杨荣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能娶到这样的女人……”

白芷为她披上大氅:“夫人,如今月份大了,不方便出来走动了。”

楚嫣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小腹:“这孩子知道体谅母亲,一直安安静静地,陛下一直说是个公主,我也相信了。”

谁知刚说完,肚子上便挨了一脚,楚嫣又气又笑道:“……看你出来怎么收拾你,你也是个听话听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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