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株见他面色煞白,哪里肯放他出宫?
当下里遣侍卫安置了赵椟,一面强挽着解雪时,教他在飞霜殿里歇下。
解雪时咳喘片刻,方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眼见得快天明了,再有几个时辰,百官便要来拜寿了,这一来一回,舟车劳顿,朕如何舍得?太傅,你且陪陪朕,不过小憩一会儿,稍稍阖一阖眼睛。”
赵株温声相劝,一面遣侍卫取了大氅来,披在解雪时肩上。
解雪时脑中晕眩,被他半挟半抱着,哪里能拗得过他?
飞霜殿乃是天子寝宫,暖阁里设了兰汤,白气氤氲。早有宫娥捧了暖羹和汗巾,侍立在一旁。
“太傅,且用些热羹。”赵株笑道,一面捧了热汤来。
他这学生殷勤得过分,亲自侍奉羹汤,毫无天子威仪。解雪时脑中胀痛,一阵阵热气直往顶窍上扑,双目更是被蜇得酸痛,倚在他臂上微微喘气。
象牙调羹盛了勺热汤,叩开了他的齿关。
那汤热烫无比,裹着团滑腻的腥气,甫一入口,便沉甸甸地向喉底滑去。
解雪时猝不及防,咳得浑身发颤,忙一手取了拭面巾,压在口鼻之上,这才勉强缓过神来。
他刚睁开双目,便见赵株将汤碗掇起,轻轻吹着气,显然是大为懊悔。
“太傅,这汤水太烫了,也怪朕莽撞,待我吹凉了再尝。”
只见汤色殷红,出奇稠厚,竟是一盅鹿茸血羹。
解雪时平素里饮食清淡,乍闻荤腥,竟是口中发苦,大为反胃。
偏那厢赵株还殷勤地劝他:“太傅,你身上寒气重,喝了这一盅,免得待会又发起热来。”
解雪时道:“陛下,不必了,臣现下好些了。况且……”
他有些难以启齿,那口下肚的鹿血仿佛裹着团火绒,擦着他的肠胃团团燃烧起来,一股热气直往下腹去。
他两颊渗汗,遍体发热,偏偏又清心寡欲已久,一时也没察觉身体异状,只道是吞服太急,被热羹烫了心。
但那不得纾解的躁闷,却如百爪挠心一般。
赵株恍然道:“瞧朕这——这本是为朕备的,太傅大病初愈,的确不该过度进补,朕这就遣人去熬一碗清淡的。”
“不劳陛下,臣……”
“先生何必见外?府里常用的是什么汤?”赵株握着他的手道,“前阵子宫里刚调了木樨香露,朕尝着颇为清美,想必会对太傅口味。”
他每说一句,解雪时便会微不可察地发一下抖。
少年人手上蓬勃的热意,不断渗到他的皮肤上,那几枚手指,生了层薄茧,在他手腕上不胜亲昵地摩挲。
赵株甚至还凑到他鬓边飞快地嗅了一下,笑道:“先生鬓间也有股木樨香,难怪方才觉得熟悉。”
他说得轻快,气息丝丝缕缕地渗进了解雪时的耳廓里。
——简直,简直毫无体统可言。
偏赵株不懂得察言观色,还非要问出个究竟。
“太傅究竟喜欢什么?”
“七翠羹?”
“还是樱桃凝蜜露?”
“枣儿梗米粥?”
解雪时喉结滚动,薄汗早已浸湿了亵衣襟口。乌发更是浓云一般,浸饱了水汽,湿润得能拧出雾来。
赵株看他坐得笔直,眉头紧蹙,偏偏唇色微红,仿佛剥开莲子淡青色的硬壳,露出莹白的内仁来,心里登时一荡。
解雪时从他掌心抽出手,交叠压在膝上。那十指全然不听使唤,还在袍袖间微微发抖。
那双握惯了剑,冷定如铁的手,竟然也会有不能自已的时候。
赵株心里意动,像垂涎的饿狼那样,盯住了那段雪白的手腕。
但他到底没敢直接把人揽在怀里,而是借着低头呷鹿血羹的掩护,勉强错开了眼神。
“既然太傅不说,那朕就随便选了。”赵株笑道,“朕思来想去,还是莲子薏仁羹吧。”
他的嘴唇被鹿茸血浸透了,晕开朱红色的一片,这张病芍药般秀丽的脸,竟是无端显出三分邪气来。
他又深深看了解雪时一眼,站起身,转头就走,一面替解雪时拉好了屏风隔断。
这是让他沐浴的意思了。
赵株走到屏风外,热汗已经把里衣浸透了。他浑不在意,只是挽了袖口,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屏风。
这十三叠云母屏风最是透薄,逆光看去,能看到里头绰约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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