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巴菰甚是珍奇,贵逾黄金,一斤碎屑便可易名马宝驹一匹,淡巴与大襄通商已久,常有商队专程往返,将淡巴菰贩给王公大臣。
这支商队,便是为此而来。谁知道大雪封道,尚未来得及进京,禁令已经张贴在城外。
他们来得不巧。
原是宫中内侍,素来得底下人的孝敬,吸食淡巴菰成癖,几个瘾头重的,神智昏聩,镇日里躲在内库里吞云吐雾。
时间一久,连伺候皇帝都不太上心,小皇帝素有在御书房里小憩的习惯,那内侍舍不得革囊铜管,便偷偷斜插在背心里,待服侍皇帝睡下,就趁势溜到殿外撮弄。
其间云腾雾缭,弥散殿中。
谁曾想皇帝睡梦之中,八脉舒张,口唇焦灼,竟是起了一身的疹子,大病累日。
解雪时大怒,彻查宫中上下,果然揪出这内侍。那内侍咬死不认,背心上却赫然是一连串烟灰烫出来的细点子,肌肤焦灼,依旧浑然不知。
解雪时平素礼佛,《楞严经》中,将此物视同脓血,污浊腥臭,他自是不喜。如今又深知长久吸食此物,损毁心智,当即署了禁令。
凡售贩此物者,需全数上缴,私携者死。
胡罕一行,前日里抵达京城,一见禁令,当即被唬得魂飞魄散,又舍不得其间暴利,如夹尾垂涎的饿狼一般,在京畿一带周旋,始终寻不到契机。
阿丹慕哀求颇久,胡罕这才微微一笑。
“行商在外,诸多不便,借些马匹,本是义不容辞。”胡罕道,“只是……小弟也想求借一物。”
阿丹慕连忙问何物。
胡罕道:“名。”
他们要借的是使臣的名。那些淡巴菰,悉数被藏进了封存贡品的木箱里,贴以封条,借以旃檀之名。
阿丹慕深知此事厉害,但事到如今,唯有铤而走险。两伙人并作一股,冷汗涔涔地进了京。好在胡罕一行亦是异域相貌,补了十三人的缺,守卫并未起疑。
进京之后,匆匆分道扬镳。
谁知阿丹慕仓皇出借,借的并非使臣之名,而是十三条人命!
解雪时叹道:“好生糊涂!”
第11章
谢浚取了笔墨,令阿丹慕供述那伙淡巴行商样貌。
阿丹慕支支吾吾,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谢浚把笔杆一拍,道:“那胡罕是高是矮?年龄几何?面上可有印记?”
“身高八尺有余,”阿丹慕道,“小人……小人确实不知啊,那日大雪封道,小人双目被雪灼伤,实在看不清相貌,只知道双目碧绿,宛如豺狼。”
阿丹慕一行,多多少少视力有损,形容起对方相貌,如盲人摸象一般,谢浚涂改良久,依旧画不出人像来。
真是巧了。
这伙人究竟施的哪门子障眼法?
正这时,有小吏匆匆赶来通禀,刑部侍郎阎翡寅夜前来,已被迎到署中了。
谢浚奇道:“现今几更天了?”
“禀大人,三更了。”
“这个点,他来做什么?请进来,看茶。”
阎翡素来雷厉风行,临进门前,将斗笠一揭,抖落一身盐粒也似雪籽,紧接着向解雪时拱手而拜。
阎翡是惠贞八年时,解雪时亲自点的会元,为人刚直,两人之间虽有这么一段师生之谊,平素为了避嫌,也不太到解雪时处走动。
此番却是忘了避忌,匆匆拣了件长衣,披着就来了,面上一派忧色,两道浓眉紧锁。
“翠庐,你深夜前来,可有要事?”解雪时问。
阎翡道:“这……唉,简直是丧尽天良,人伦惨事!谢大人,那鬼母食子一案的吴张氏,前些日子被提到了大理寺狱里,现今如何了?”
谢浚摇头,道:“痴痴癫癫,好生将养着。”
阎翡又叹道:“老师,你终日礼佛,不知佛祖可有慈心?”
他虎目含泪,不甚凄凉之态,长久凝视在解雪时身上。
“何出此言?”解雪时道,突然心里一动,“难道是……”
阎翡从衣中解出一卷卷宗来,一一展开。其间所载,莫不是骇人听闻的惨事,暂押在刑部,秘而不宣。
“上月十八,吴张氏杀夫食子。”
“仅隔两日,上陵梅氏幼子蒙难,尸骨横陈于一株梅树下,右臂残损,疑为猛虎所伤。”
“二十三,虞氏商户一双子女,横尸水塘,倒插于藕泥之中,双足露出水外,形如莲藕,来往者甚众,竟无一觉察……”
“二十四,城北杜氏……”
“短短半旬,京畿幼儿夭折者,竟达三十八人之多!”
这一连串惨案,就连谢浚听了都面色微变,冷笑道:“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