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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1 / 2)

他趁着同僚喝酒的当口,悄悄舒展了两臂,寻了个解手的托辞,一面魂不守舍地往城楼下走。那轿夫倒是看了他一眼,还远远地朝他敬了杯酒。

他两腿软绵绵的,如踩在云絮上,尿还没挤出来,人倒是鬼使神差地摸进了角楼里。

这角楼本是用来瞭望的,在此驻扎的时间一长,就在底下搁了草铺子,入夜的时候墙上点了火把,这时候反倒乌下来了,只能透过向外凸出的瞭望口,隐隐看见夜幕里翻出的一线绛红色,远远地镶在天边,蓬松松地四散着一圈金光。

竟然已经到了破晓的时候了。

他走了几步,脑子里那些发酵的酒意被风吹散了少许,便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了。

怎么没有呼吸声?

李广源此人体壮如牛,行那事的时候喘气得堪比鼾响,素来被人所嘲弄,这时候角楼里静悄悄的,竟然半点人气都没有。

他正要去摸墙上的火把,脚下便哐当一声,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应声滚出,撞在石壁上,脆响一声,仿佛从中迸裂开来,听声音倒像是什么瓷器,庞五骇了一跳,忙拿手去摸,果然摸着了个光溜溜的酒坛,上头湿淋淋的,大概是倒翻的酒水。

除了一缕浓烈到不容错认的腥气。

他警觉起来,一手歪歪扭扭地去拔佩刀,刚往后退了一步,手足便是一软,瞬息之间,便如煮熟的虾子般软倒在地——着了道了!

这时候他若是还想不明白那酒水里的问题,变成了活脱脱一呆子了。只是那脑中翻腾的酒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卷土重来,一举捉着他的腿,把他狠狠拖进了黑暗之中。

——哐当!

佩剑脱手跌落在地上。

火把这才后知后觉地亮了起来,照出一个立在墙角的人形。

他不知静静地站了多久,面色被照得雪白静悒,唇脂被拭去了,只是擦得不干净,留了樱桃汁液似的猩红的一抹。

他单手提着一柄剑,银白的鞘,朱红的缑绳。

这柄剑尚且没有出鞘的机会,但他的脚边已经倒卧了一个人形,乱糟糟的络腮胡被压在地面上,赫然是那易容成李广源的长薪鬼。

那训练有素的刺客,此时却四肢抽搐,手指发狂似的痉挛着,连从地上爬起来的余地都没有。

只因他的后颈上插了一根铜针,长约寸许,刺透大椎,只留一节锋芒毕露的针尾。

方才在轿上的时候,解雪时已经拼着脏腑受伤,强行逼出了这枚铜针。

袁鞘青意欲何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有殊死一搏,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他不能,也绝不可能在这种境地下任人摆布。更何况,谢浚依旧身陷城中,袁鞘青未必会顾惜他性命,如果他落到了赵椟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京城虽不可久留,但也绝不能遂袁鞘青之意,正好趁两虎相斗,另冲出一条血路来。

那铜针被他牢牢捏定在掌心里,在长薪鬼取出城门钥匙的瞬间,他立足不稳,踉跄一步,借着风声的掩护,一手将铜针一推——

这根用来限制他行动的铜针,反倒成了一击制敌的利器。

直到长薪鬼轰然倒地的刹那,他肺腑间那一口强自压抑着的瘀血,才咳吐而出。

那血似乎源源不断,直到此时他依旧用手掌抵着口鼻,闭目片刻,从掌缝里淌出一丝黏稠的污血来。

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如明镜一般。角楼下的吆喝声已经沉寂了,想必是袁鞘青那边计谋得逞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67章

他思虑已定,便毫不迟疑,当下一手提剑,借着角楼的掩蔽向下扫视一周。

方才那酒酣耳热间的吆喝声不知什么时候消散殆尽了,只余纸灯笼猩红色的轮廓,扑簌簌地打着摆子,虽不见其具体面目,但随风颠扑间,团团辐散着无数红亮的长线,甚至连城墙都烧红了。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奇异的死寂。偌大城关,连一声犬吠都不曾听闻。

可见袁鞘青那酒葫芦里卖的,倒真是奇药。

解雪时心思缜密,当即意识到了这寂静里的不寻常之处——那几个乔装成轿夫的刺客,照理说早该趁此良机,分头去接应袁鞘青一行了。再不济,也应当有人上来向这假李广源索取城关钥匙。

事出蹊跷,必有不测!

他留了点心思,一路按剑而行,屏息以待。

眼见得石阶将尽,斜侧里旋出了一道红光,被提在一支竹柄上,晃晃悠悠,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谁?!

解雪时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拿剑鞘一挑,只听“噗嗤”一声轻响,剑鞘虚不受力,倒像是挑破了一层极薄的窗纸。

原来是盏小巧的红纸灯笼。

提灯人纹丝不动,只任由灯笼被一剑挑落,撞翻在石阶上,儿拳大的窟窿里,斜窜出一支火舌,将这灯笼的骨架照得纤毫毕露。

材质平平无奇,唯有形制与城楼外的殊异,呈莲花状,莲瓣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墨字。

解雪时面色骤变。

这灯笼乃是他亲手所制,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还是在棠和三年,临近盂兰盆节的时候,赵株害了一场大病,风寒入骨,镇日里痉挛不止,几乎已经烧去了半条性命,解雪时一面不眠不休,揽求天下名医,一面亲手制了百盏河灯,遍抄经文,聊作挡灾祈福之用。

谁知这河灯竟是被偷藏了一盏,又在这当口出现了。

其间用意,昭然若揭——赵株的劫数,恐怕远远还没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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