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这间荣寿堂里,携素和拾兰两个便低了头站在桌椅后边,饶是她们两个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也被荣寿堂里的恢宏气势给压倒了。
荣寿堂占地极宽阔,高粱深纵,所见之处,所用之物,皆是几十年的故年珍品,存放的时间虽长,却并不显得古旧,反倒蕴着一层岁月的光泽与韵味。
沈氏坐在上首处,见到傅伯霆带着映容过来,很是高兴道:“都过来了!”
沈氏今日也穿了一身平常少见的亮色衣裳,再加上她本就保养得宜,更显容光照人。
傅伯霆与映容一同上前,给沈氏行礼道:“儿子伯霆,携妻映容给母亲请安。”
映容也跟着道:“儿媳映容,给母亲请安。”
旁边的婆子捧了漆盘上来,傅伯霆和映容一人端了一杯茶,轮番递上去,“母亲喝茶。”
沈氏笑的合不拢嘴,先接过傅伯霆的茶,又接过映容的茶,但她第一口喝的是媳妇茶,第二口喝的才是儿子茶。
映容不免有些惊讶,极少见到先喝媳妇茶的,沈氏这是给她面子呢!
沈氏喝过茶,叫人端了一个紫檀木匣子上来,笑着唤映容道:“这是我当年成亲时的陪嫁,一套天山翡翠的头面,今日就当作见礼给你。”
沈氏打开那匣子,里边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钗,环,耳坠,玉佩,项圈,两对翡翠镯子并四对戒子,更有八块通透幽莹的翡翠原料,未经打磨,镶嵌首饰什么的都可以。
这一套头面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极为贵重,映容稍稍局促了一下,而后笑道:“多谢母亲。”
既然沈氏给了她,她好好收着就是了,推来推去不敢接受实在没必要,反正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她想做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映容头一回觉得家里人少真是好啊,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来围观,干什么事都是又快又方便。
沈氏脸上的高兴是藏都藏不住的,直直盯着映容看,映容被她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婆母这么待见她,难道是因为她面相太可亲了?
然而沈氏的高兴主要是因为家里终于添人了,儿子终于成亲了,只要是个媳妇她就高兴!
傅伯霆和映容在边上坐下,沈氏又对映容道:“一会让伯霆带你去给老侯爷上柱香,咱们家人少,也没别的可说,二房三房如今来往少,一年都见不得几回,现下也就不跟你说了,等逢年过节见人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映容点点头,傅家人少,亲戚也不多,这个她是知道的。
来往最密的便是沈氏的娘家和秦家,至于傅家这边的堂亲,几乎都不怎么来往了。
三房老爷去的早,三夫人总避着人,向来只有个名头却见不着人,便是在傅家待了四五年的下人都未曾见过这位三夫人,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二房人丁比大房和三房都多,二夫人生了二子一女,家里还有几个庶子庶女,如今除了最小的一个庶女,其余的都已经成家了,但二房的几个孩子不怎么上进,二夫人前两年屡屡上门求沈氏给两个儿子安排差事,沈氏念着亲戚情分也给安排了,但二房的傅伯文,傅伯鑫都是吃不了苦干不了正事的纨绔公子哥儿,办差没几天就要回家歇着玩乐,几次下来沈氏便不大高兴,跟二房也就逐渐疏远了。
这些事都是傅伯霆今早告诉她的,沈氏是不会把跟谁处的好跟谁闹掰了这些全都告诉媳妇的,但映容必须得知道亲疏远近,以后才好处事,是以早上来之前就全从傅伯霆那里问了一遍,现下沈氏果然没说,不过映容心里已经知道大概了。
又说了会话,沈氏自觉耽误了新婚夫妻,于是笑道:“我就不耽误你们两口子了,回去歇着吧!”
傅伯霆和映容便起了身告退。
第六十九章
从荣寿堂里出来,映容舒了口气,紧绷的心情也缓解了,走在回去的廊子里,笑着问傅伯霆,“你在家能待几天?”
傅伯霆想了想道:“婚休有六天,但我歇不了六天,大约歇个三四天就得回去上值了。”
回了懿兰居里,一时无事,两人便一个看起书,一个写起字来,映容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见傅伯霆在看书,也跟过去凑热闹。
懿兰居的侧间改成了一间小雅室,书案,博古架,藏书柜,石子棋盘一样不少,甚至在空出来的一块拐角里还放了一座流水假山小鱼池,里边游着几只金鱼,在这里下棋品茶,读书习字都是好的,端的是风流雅士的意趣。
侧间的藏书柜也制的新颖有趣,一道垂门隔成两块,一半是藏书柜,一半是雕花隔挡屏风,柜子共六层,从壁顶直至地面,书籍字册磊的满满,少说有一二百本,不过这些也只傅伯霆藏书中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放在书房那边,这些是专门拿过来摆饰新房的,且挑选的都是些志异游记,话本戏本之类的闲书,权当给映容闲来打发时间的,艰涩难懂的书想来映容也看不懂,就没拿过来,虽说二人之前没在一块过日子,不过有些时候傅伯霆还是挺了解映容的,他要拿些《史记》,《中庸》这样的书来,映容肯定是翻也不会翻的。
眼下她在书柜那里搜罗着,看有没有自个能看的书,又因个子不够高,踮着脚抬着手也只能够到第四层,再往上连边都摸不着。
映容踮着脚累的直喘气,心想这柜子设计的虽好看,可也太不实用了,这么高的柜子,就算是傅伯霆过来肯定也够不着最上边那一层。
映容一边放弃了往上够的想法,一边又想等闲下来一定要把这地方改一改,头一个要改的就是这柜子,再有那边的鱼池子也要挪到院子里,改成个大的才好玩呢,在屋里凿这么一小块做个鱼池子也太奇怪了!
映容把目光往下转移,在第三层看见一本羊皮卷包裹的书,上面已经积了些灰,映容将那书抽出来,用手帕子擦了擦灰,拨开外层的羊皮卷,里边是一本褐色的书卷,纸张略有些泛黄,封皮上写着遒劲洒脱的五个大字《山河志异录》。
映容惊喜道:“这是什么书?”
说着便翻开来看,书里的每一张,每一页,皆是手写的字,手绘的图,从湖州的青腾山,到苏州的摘星绣楼,从前朝旧都的十八里白玉长桥,到永安的东南鼓楼,再到塞外的月牙湖,西北的龙荡山,浩荡连绵白雪皑皑的天山山脉,古朴肃穆的大喇嘛庙,绘图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是格外传神生动,一旁标注着此地的特色风土和地理位置,如青腾山的绘图旁边,便标注着,湖州青腾山,湖州城门东六十余里,经一狭流小溪,溪水没腿柱,可趟水而过,过溪东行三十余里,乃青腾山也,春夏松翠,秋冬长青,山顶建一亭台,数年前曾毁,后复建,注:春时而去,得见青腾山之景,美轮美奂,不虚传言。
映容看的入了神,一页一页翻过去,仿佛从一本书里,便能看遍这世间的锦绣河山。
傅伯霆闻声而来,见她入神,小声问道:“你喜欢这个?”
映容回身,神采飞扬的看他,“这书是谁编撰的?怎么没见着署名?”
傅伯霆闲闲笑道:“这是一个门客赠与我的,是个游历山河的闲云野士所撰,为曾留名。”
映容略略失望,但很快又舒缓心情笑道:“难怪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我一步未踏出去,但看着前人留下的书册,就仿佛自己也曾游历过一样。”
从伯府到侯府,四处都是锦绣繁华,映容待字闺中时是名门贵女,出阁之后是侯府夫人,她已经是许多人眼中的命好福气好了,可她心里终究是向往自由的。
向往着迈出宅院,往天南海北的地方走。
但向往只是向往,她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不好,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过的上的,比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能在繁盛的京都里荣华一生难道不好吗?
许是闷的太久了,看到那本《山河志异录》才会突然有这样大的感触,她实在不算个有追求的人,不想开天辟地,不想纵横睥睨,只想安稳度日。
映容一边把书抱在怀里,一边想,虽然她去不了这些地方,但是她也要知道这些山河盛景,即便是做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她也要住最大的那个笼子,做最有见识的金丝雀!
映容忽然低了头靠在傅伯霆身上,神色微沉,半蒙着眼似乎在想事情,傅伯霆看她眼里似乎弥漫了水雾,疑心她是哭了,顿时有点无措,忙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饿了,”映容很委屈道:“我好饿。”
抬起头一脸认真道:“咱们中午早些吃成吗?我早上都没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