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马倌报来狮子黑出事已过去一段时间,众人沿着踩踏出的痕迹寻找,但普通马匹不愿在荆棘丛中奔走,绕了远路行得很慢。
看到世子骤然出现,众人都是一惊。
他拂手让大家不必行礼,继续寻找。他座下的亦是一匹狮子黑,只是比宁兰失踪时骑得那匹更为高大,皮毛光华,双目炯炯有神。尽管蹄下荆棘四布,男人缰绳一紧,它扬蹄便高高跃了过去。身后沈厉与凉州勇士亦毫不犹豫跟上。
牡荆淡紫色的花朵旁,玉白圆润的珠子忽然在阳光下一闪。在野外花草交错,处处斑斓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战马呼啸而过的瞬间,霍起干脆利落地展腰一探。下一刻,掌心握住了一枚圆润玲珑的物件,是女子耳铛。
宁兰被狮子黑摔下马来,正忍痛坐在落叶上。饶是她骑术了得,应变冷静,这马太过高大,发狂时又气力汹涌,她预感到要被甩开,连忙折腰借力斜滚。
不料电光火石间鞋面绣线被马镫挂住,倒拖她奔了几步。虽紧急使了巧劲脱出,鞋被带飞出去,脚踝也有些扭到。她此时正蹙眉坐在地上怔怔看着伤处。
奇怪的是这马将她甩下来后,便似忽然止了暴躁,在原地打了几个响鼻,忽然悠然自得地吃起草来。
吃够了牧场里的嫩草,宝马怡然自得,忽然看到美人还坐在地上,于是俯身伸过脸来要蹭她。
宁兰伸出嫩生生的手掌,一掌将它马脸推开了。
狮子黑:?
霍起身下的骏马与宁兰牵出的狮子黑血脉相连,兜了一个弯,向橡树林里奔去。
路过一处时马嘶鸣不止,众人举起武器备战,只见林下半人高的草中卧了一只斑斓大虎,足有三个大汉的身量,生得虎头雄壮,身躯矫健,爪牙如铁薄利刃,散着寒光。
那虎目光有如山压,蓄势如虹,令人胆寒心惊。
霍起马势不减,快速行进的颠簸中从箭袋一摸,毫无任何准备,直接搭弦尾指一松。
便见三枚利箭如夺命阎罗接续发出,空中银光连闪。在猛虎中第一箭跃起时,第二箭接次射中它额心,同时第三箭噗地插入心脏。这一箭力道最猛,将跃起的大虫仰身射翻了过去,空中一片尘土飞扬。
如此复杂的三箭,于他而言不过是顷刻间已完成。
他吩咐道:“送去给陛下。”
每次围猎,世子和皇子们捕了大兽,都会心照不宣地放入皇帝狩猎的战利品中扩充门面。
霍起骑□□湛,每回都是他进献最多。沈厉做来熟门熟路,喊人上来绞箭收拾,嘱咐声在树林里响起。
在乌黑的鬃毛落下的瞬间,头顶赤红的树叶轻轻拂动让出空隙,其间突然露出一段破损的缃色衫裙。
树下,红缃纱裙裹起窈窕玲珑的身段。
身下的马极通人性,慢慢地转过挡住大半视线的橡树,向远处得得行去。
男人目力极佳,起初在掩映的树叶草枝中,蓦然看到她玉白莹润的小巧脚趾,与被荆条撕开的绣了素冠荷鼎的裙角。
转过两棵树后,视野豁然开朗。他看到衫裙被撕开的絮口下,露出一段白皙无暇的小腿,仿佛有润白的光芒在她肌肤上闪动。霍起愣了一瞬,打了个手势,跟着他的人在树后停了下来。
霍起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她大约真如男人们传言中一般爱骑马,今日穿得居然比看皇子射箭时还要讲究。
霍起定了定神,转头直接看她的脸。却见她发尾落在口角,不知唇上涂了什么,红润而晶莹。
午后的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下,给娇娇软软的少女周身镶嵌了一道淡黄色的明亮光晕。她头顶珠玉倾乱,愈发令人觉得这些装饰不过污了颜色。一缕乌发顺着她玉白小巧的脸颊垂在丰润的唇上,衬地肤如瑶山琼玉,莹莹生辉。
他早知她很美,却很久没有用男人的眼光打量过她了。
像一朵葳蕤半开的茶花,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既足风前态,还宜雪里娇。
他下马向她走去。
少女的身姿十分僵硬,一动不动对着草丛里死去时仍瞪着她的猛虎。
宁兰没想到自己刚活过来没多久,就要被老虎吃掉了!
还不如上一世自杀来得痛快呀!老虎咬下第一口,如果她还没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吃掉吗?
霍起蹲下身将外袍披在她裸露的小腿上,遮住被荆棘刮裂的衣裙。
他蹲下挡住了死去的老虎,用自己可靠的气息包裹着她,平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曼曼,不怕了。”
宁兰似乎已经在濒死的状态中,听到他的声音仍是怔忪。
即将被老虎吃掉的死亡恐惧,让她又跌入上一世被烈火烧死前的绝望痛苦中去了……
肌肤干裂,发黑,身体每一刻都在爆裂……
撕心裂肺的疼,直到死去都不得安宁。
霍起看着她浑身紧绷到不住发抖,声音愈发温柔:“曼曼,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如果实在害怕就哭出来,嗯?”
宁兰却咬着唇,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无法聚集,似乎无法认出他。
空气中像有细微的气流浮动,霍起看到她空洞的眼睛,心下一抽。
他见过她在太子面前眼泪的威力,却没想过见到这双眼睛失神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是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着从灌木丛里拾起她的绣鞋,单膝跪下,隔着自己的外袍握住她的脚腕为她穿上。
虽然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但是与男人不同的纤细令他有些异样。他问道:“能动么?”
男人凛冽的气息尽量放得平缓,如海洋平缓的浪潮一般包裹着她,安抚着她。宁兰慢慢清醒过来,她强迫自己不要沉浸在过于痛苦的回忆中,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