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霍起不止写过一封信给她。
那是她最无忧的时光,对情之一事尚在懵懂,只是看到好看的少年,躺在梅花树上翻过一页书时,侧头对他无意识多说了几句话。
那日阳光很好,不像一冬阴寒,少年气度轩昂,却被她几句话问得微微怔然。
她正在看《道德经》,听说这位是凉州来的少年战神,将书一卷,问道:“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然无伐无功,有功何以不自矜?不得自矜,何以求功?”
霍起没想到一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居然在想将门兴衰,愣了片刻道:“求百岁者,以无用为有用。求太平者,血肉之躯荐轩辕,无惧一身之生死,为九州黎民。”
少女卷着书对他笑了笑,似是觉得他说得不对,却没说话。
他后来才知,那便是父亲征战沙场,母亲独自临产血崩而亡的弘安侯女。
他怜惜她,亦想抚慰她,绕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却总是很多。
他想了很多方法,邀请她去看自己马球比赛,希望她不要缺席春日诗会,就连新买了一把宝贝的弓箭,也希望她能去试试。
她脑海里模糊地想起几次相遇,腰身挺拔的少年欲言又止。
少年情窦初开,炽烈单纯。
哥哥说,那些伪造的回信,却极有技巧,总是吊着男孩,三五次才回一封。
少年后来不知红着脸从谁那里学了技巧,去琳琅阁拍昂贵的西域香料,琅嬛府的牡丹胭脂,雪月居的海珠穿花绉纱裙,八宝楼的奶陷点心,镇海楼的琉璃雨罩子……
宁兰想起几乎要捏皱手中的信。那些少年精心准备的东西最后居然都落入了元国公府的元露手中!
直到最后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四月前藩王离京回属地,他代父入京,领旨要回凉州,前一夜来到弘安侯府等她。
他不相信她信里说的这些日子都是在玩弄他的话,他和她相处日久,知晓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一夜暴雨,等来的却是弘安侯转告的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女儿对你毫无好感,也从未在我和彦儿面前提到过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她有般配的世族男子。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霍起失望极了,他不怕弘安侯打他,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一片真心,真的被玩弄了。
早听说洛阳贵女手腕多端,和凉州女子豪爽直率不同,他还自负,原来还是栽了。
后来,亲近他的人都知霍起不喜洛阳贵女献好,觉得她们烦人,源头便在这里。
直到天色又渐渐亮起,宁兰抱着一封封看过的信纸,说不清心中感受。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霍起真的喜欢过她……很久了。
起初在书房时,宁兰问,宁彦还不愿答。只是伪造回信这事宁兰总隐约觉得不像虞安安的手笔。虽然她委托李展伪造了岚烟馆的纸条,但那种粗犷作风又与这事不同。
大哥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她想也没想过的名字,元露。
元露当初已经露出了马脚。早在霍起来弘安侯府找她那夜,她父亲一面将人拒之门外,一面就派人查明了原委。原来元露替宁兰写过回信,只不过因为正好顺侯爷的意,也没有再探查具体做事的是谁,只是小小警告了元露。自己手上有把柄,不得对他女儿再动歪心思。
后来宁彦查太子伪造信件的时候,彻底查明了这件事,替元露模仿宁兰笔迹的就是李展。但是弘安侯两年前就没放世子进来,父亲的道理他也认同,宁彦当然更不会告诉宁兰这件信件伪造的旧事。
午时行竹和墨染给她挑衣裳。贵女们从木兰山回了洛阳,赶在入冬前要最后穿着轻巧的衣裳聚一聚。
父兄原都不同意她去,觉得病未好全,应酬太过劳累。
宁兰想起霍起当初写给她的每一封信都是元露替她回的,心下翻滚着怒意,一定要去。
虞安安也是,元露也是,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她们。她们却总是明里暗里跟她过不去。
她以前是多好的性子?她们就不怕她知道了,咬她们一口么!
宁兰在牡丹斓裙下绑了弓箭,骇得孔嬷嬷连忙抱着腿要给她拆:“姐儿,姐儿,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宁兰茫然片刻。也是,元露是元国公嫡女,她还能当席一箭射杀了她不成?
她真是气糊涂了。
昨夜几乎没睡,眼下有些青黑。她脸色白嫩,眼圈极其明显,看着像只小食铁兽。墨染给她敷了五层粉,还是影影绰绰。
孔嬷嬷拍墨染的手:“还是给姑娘上妆的呢,这么没见识!”她年纪大了,手不稳,用巾子给宁兰擦了眼下的粉,擦得她有些疼。
孔嬷嬷用指尖点了一些胭脂,在她眼睛下面匀开,眯着眼睛凑远了些看。
墨染惊喜道:“眼圈果然不那么明显了!”
孔嬷嬷点头,让墨染给她重新上妆。
桃花妆罢,粉面云婷,眼波流转,鸦发如瀑堆了流云髻。宁兰从托盘里取了一只深红芍药,让墨染给她别在发髻。
元国公府四世三公,门第显赫,元露又是嫡女,比头脸首饰她是比不过的。
但是她双目明艳,虽然按规制不能簪牡丹,芍药却有小牡丹的姿态,衬地少女雍容华贵,明丽不可逼视。
唯有病后还有一点愁容,她打起精神,将这点柔软之态全收敛了。
宁兰步入花廊时,贵女席上短暂一静,众人目光既惊且艳地投向她,一时竟忘了交谈。
如金凤清鸣,扶摇而上,翙翙其羽,不可直视。就连几位贵族男宾隔了篾帘看不真切,亦是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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