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更)
霍起也没让许遵像他说得那样三杯代一杯,两个男人就是正正常常地一杯对一杯,小半个时辰后,许遵大着舌头醉眼惺忪被侍从抬下去休息了。
宁兰仰头看霍起,眸色清明,唇角有一点水渍,她学着案下其他女人伺候男人的法子,捏着手绢给他擦了。
腕上一紧,捏着手绢的胳膊被他拉住。
两人近日朝夕相处,宁兰从他眼里读出了他的意图,连忙按着他的唇道:“表哥,你喝多了吗?”
一句“表哥”,霍起拧眉,终究没有凑上来狠狠亲她。
表兄妹间通亲也非丑事,只是他不想当众亲出她的媚态来,白白便宜了旁边看的男人。
如此一来,在座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哪里还看不出霍起对他“表妹”绝对的占有欲,连忙都挪开眼神,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和这位钦差大臣谈话,再没有人找宁兰。
要说薛知州能坐稳这个位置,到底是比下属官员有更强的洞见力。御史与身后的少女一进来,他便觉出两人关系不同寻常。霍起身负皇差,在江都行事一向低调,何曾带着女眷出行。少女那份娇媚,亦是只有在心上人面前才会完全展露的。
只是凉州世子这些年从未有这方面的传闻,他竟不知原来是相中了自己的表妹,难怪对洛阳、江都贵女都置之不理。
霍起将宁兰挡在身后,与男人们继续觥筹交错。场上人都半醉了,薛知州拍了拍手,一个曲线起伏的美人双手奉上梨花木盒。
原先这个衣衫轻薄的美人也是与木盒一道献给世子的,只是看了今天的情状,薛知州立时改变策略:“世子勘察盐政,为国库追回了七百二十万两损失,功绩丰伟。我们这些江都下面当差的,没有别的拿得出手,只有一点特产,聊表心意,望世子海涵笑纳。”
沈厉接过梨花木盒,掂量间旁人难以察觉地检查了机巧,确实没有问题,于是将盒子压低,于案桌之下打开,仅知州、霍起、宁兰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宁兰起初注意力倒不在盒子上。这献物的少女按计划以为自己可以今夜侍奉世子,喜悦难捱,上来之前极其细致精巧地梳妆打扮过,似水晶一般晶莹美丽。
如今世子带了个挂心的女子,知州改变了这重意思,很可能今晚上不得世子的榻,转而要被薛知州玩弄……
少女心里落差巨大,面上的笑都有些勉强,却只能撑着。
沈厉接过木盒,霍起看了一眼盒内,却连淡淡的一瞥都未分她,反倒薛知州淫|秽的眼神流连不去,打量着她。
少女眼眶红了一圈,眼里的泪要落不落,极为悲哀。
宁兰觉得少女有些可怜,配给挺肚阔腹的薛知州确实可惜,低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双儿。”少女恭敬地垂头答着,因不闻宁兰的下一句话,忍不住抬头望了她一眼。
芸香楼这样的脂粉地,姑娘们夜里睡不好,伺候客人的时候往往要敷粉掩盖。便是最天赐美貌的花娘,也不可能纯然无妆地见客。
尹双儿看到世子身后的女子肤如凝雪,本能在她身上找脂粉的影子,然而一点没有。
衣衫掩盖下看不出冰肌玉骨,但贵人身后的这个女子当得上雪肤花貌凝玉脂,娇容懒开若桃枝,行动间有种漫不经心的动人风韵。尹双儿自幼在美人窝里被训练、挑选,也是其中翘楚,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小姐?
她垂下脸去,恭恭敬敬向宁兰磕了头:“奴拜见姑娘,愿姑娘福寿安康,瑞启德门,钟鼎之家,绵延万年。”
宁兰愣了愣,向霍起赞叹道:“是个识文墨的。”
霍起闻言懒懒瞥了尹双儿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宁兰一贯对女孩爱怜,也不想她失望,闻言便道:“既然表妹喜欢,不知知州是否可以割爱?”
薛知州不意这尹双儿竟是得了世子表妹的青眼,且世子对他表妹极为顺宠,连忙应道:“是双儿的福气。赶快给姑娘磕头。”脸色一变,收敛了色心,只一昧奉承霍起。
尹双儿连忙行大礼,举止倒是确实有分寸。
霍起帮宁兰收了尹双儿,再看着那盒子却道:“我收了一个人,再收这样重的礼,恐怕不合适。何况你们平时也不容易,这怎么好意思?”
宁兰闻言才看过去,那盒子里竟满满压着银票产契!粗估摸也有上万两。
台下那些半醉的人到了这个档口,眼神虽然不敢瞟过来,耳朵都竖了起来。
薛知州一听这语气半推半就,恐怕有戏,连忙道:“御史大人,这些都是江都富商平日进贡的,我们不过是借花献佛。能讨世子爷一句好,我们便感谢弗及了,哪敢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应当的。”
霍起轻笑问:“富商进贡的?都是自愿给的?我怕麻烦。”
薛知州露出一个官场上都懂的表情,笑着道:“愿不愿意,在我江都的地盘上做生意,不都是应该孝顺长官的?他们翻不出天去,再往上,还有天罩着呢。”
霍起闻言,笑着拍了拍手:“很好。”
掌音一落,主厅四面屏风后忽然闯入一列兵甲,正喝着酒的江都官员全数被制住,薛知州被按在案下,沈厉亲自动手绑了起来。
薛知州愕然:“世……世子殿下……我是朝廷命官,您不能这样绑我。”
霍起右手将腰剑举起,长风吹起他淡青衣衫,他肃眉道:“我是江南道御史,上受君命,整顿盐政。你贪污盐税,强逼商贿,众人耳闻目睹,有何绑不得?”
宁兰回过神来,她终于明白天香楼年节那几笔账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四叔逢年过节、季末给江都官员送的贿!
逃盐税顶风作案,势必重判。送贿也非小事,何况江南道是肥差,薛知州朝廷中一定还有人,按他说“天罩着”,恐怕弘安侯府都未必得罪得起。
四叔就算承认送贿,自己受刑,薛知州还是会被上面的人保下来,反定他一个诬告,罪加一等。
所以无论宁兰怎么问,为了不牵连弘安侯府,四叔都不肯说。
其余官员酒杯倾倒,碎瓷乱溅,惶惶然跪了一地。
宁兰本能觉得霍起手里一定还有其他人的证据。
但他只是握着尚方宝剑,淡然道:“知州逼贿,尔等亦有为难。有证据者在明日子时之前呈交御史府文书,将功抵罪。否则以朋党罪论处!”
风向一变,众人酒意清醒,连忙领命。
贺兰筹刚从皇宫出来,挨了父君滔天的怒火。回到书房准备歇息,尚不知这天夜里从江都各道台呈往内苑、弹劾他家族在江南最得力干将薛忠君的奏折已如雪花一样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廉颇老矣,尚能日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