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把她问烦了,才会温温柔柔应一句:“哪里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我们算是有缘,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长大以后再遇见,他一直也对我很好。”
“但听说,你原本是和姜家那个订婚……”
话未说完,卓青刚才还装得羔羊般柔弱眼神,瞬间凛冽至极。
周遭有人察觉不对,赶忙过来干笑着打圆场:“姜家哪里比得上纪家?别听她乱说,还是纪太太您命好,哈哈,哈哈。”
话虽如此,卓青的心情却依旧因为这偶然被提起的字眼而坏到极点,竟连端庄有礼的姿态也抛在脑后,起身要走。
裙摆刚顺了一半,便有人轻轻将手搭在她肩膀。
动作很轻,话音很淡,只是俯身到她面前轻声问:“阿青,累了?”
她回过头,不知何时从觥筹交错的生意场上脱身的纪司予,恰伸出手来,为她将鬓边乱发别到耳后。
整理完,便牵过她的手,小声的哄:“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彼时他们新婚燕尔,在旁人眼中,正是如胶似漆时候。
一个风头正盛,清高优雅,不失为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一个看着娇弱柔婉,易于掌控又不具威胁性。
卓青深知这形象早已默默深入人心,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沐浴着一众女性或羡或妒的眼光,一路走到宴会场门外时,忽而拽住纪司予西服袖口。
仰起头,咧开嘴,她笑着说:“刚才在里面,有人问我,说我们晚上睡不睡在一起。”
调侃的语气半分不掩,纪司予为她拢了拢披肩,也被逗得唇角微勾,衬得整张脸尤其生动柔和,如三月冰融,“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从小就认识,长大再见了面,虽然没认出你,但你对我很好。”
纪司予纠正她:“是你对我好。”
这种纠正犹如某种劝慰他自己的执念。
他捧来金山银山,那是小小的好,阿青对他笑了,那是大十倍的好。
是那样的喜欢过她,所以才把那样高傲自矜的灵魂逼得错漏百出、不计后果般付出啊。
卓青心里明镜似的清醒,却又笑。
这次的笑比起刚才那副收敛模样来的乖戾许多,隐隐约约,甚至还有两颗小虎牙冒了尖尖。
她往左挪了半步,站在他面前,借着遮挡,像逗小狗那样、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而后快速地做口型:“那你亲我。”
纪司予:?
她说:“老公,亲我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他,蛊惑和诱导的语气,犹如在腐烂的蜜糖里藏好砒/霜。
明知宴会场外不少小报记者蹲守,等着这些个备受瞩目的芝兰玉树富贵子“露出马脚”,她还是近乎任性地要求他,不准他继续清冷、自持、漠然到近乎高不可攀,她要他剥离那层和自己同样虚伪的壳,仅仅因为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纪司予不会拒绝她。
是故,这略有模糊的记忆里,卓青只记得那是个冬天,纪司予一贯怕冷,鼻尖冻得红红,耳尖也红红。
他脱下手套,用温热的掌心捧住她脸庞,在隐隐能听见的连按快门声中,弯下腰来,近乎虔诚地亲吻她。
那是个纯洁的吻,除了隐隐渡过来的三分甜意。
末了,鼻尖抵着鼻尖蹭蹭,他那弧度合衬的双眼皮一弯,便是个漂亮到无可挑剔的扇形。
他说:“阿青,吃糖。”
卓青舔了舔嘴里的夹心草莓味牛奶糖,骂他:“幼稚。”
他笑得愈欢,从喉口深处漫出来的笑声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音色。
笑完了,又笃定的同她说:“阿青,不生气,我保护你。”
卓青怔了怔。
其实她远没有想过“保护”这么远的字眼。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哪怕后来在克勤时借过诸多纪司予的面子,她内心深处也知道,那其中少不了她为了自保而做的谋划盘算与伪装——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
哪怕是结婚,也不过是因为她很明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握着怎样的底牌才能争口气,所以半推半就便任由纪司予安排。
她就像个旁观者,看着伸手便能碰到星星的少年,不惜为她掉进灰黝黝的深渊里,看他把唯一的星星洗干净了,擦得亮澄澄的,又递到自己面前。
却由始至终都嫌恶又清楚的认知着:那本不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那年二十三岁的卓青拂过面前人被风刮得泛起微红的脸,忽而,便有意无意的问:“会不会有一天,我说假如,有那么一天,你也生我的气,再也不愿意帮我了?”
隐隐像是在索求一个承诺,贪得无厌似的。
她甚至忘了,纪司予出身纪家,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死斗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
可记忆里,那天的他,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像十七八岁时,第一次递给她糖、递给她精致的白色磁卡和无穷尽的庇佑时那样,放低高傲的脊梁,耐心的、轻声宽慰她说:“不会。”
“除非是你先放弃了我,阿青。”
卓青犹如被踩中尾巴的猫,一瞬间寒毛直竖:“……!”
“可你不会放弃我,只要我一直站在高处,对不对?”而他抱住她,一点也不在意旁人惊诧的眼光,抱得那样紧,“所以,我会一直站在最高的地方,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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