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产。
没有一个月五十万起步的高级私人陪护,没有如流水般供养的补品和精心保养,更没有营养师的亦步亦趋。
那时的卓青,只是比往常丰腴些,披散着一头黑发,穿着身浅米色的孕妇裙,坐在医院楼下草坪的长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正津津有味地翻看。
彼时的她,已经不再执着于永远分寸不差的天鹅颈微扬弧度,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翘起二郎腿,偶尔从身旁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嗑嗑,偶尔和路过的护士打声招呼,唠叨两句,不用秉持着优雅又虚伪的社交礼仪。
阳光洒在女人身上,似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可那也不过就是所有人都能共享的阳光而已,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光环。
她还是朴素的,还是放在人群中也简简单单,甚至一眼找不出来。
白倩瑶坐到她身边,愁眉苦脸。
那天下午,她们也似乎确实是暌违多年,难得用正经沉重的方式,聊了很久。
从卓青离开纪家的理由,聊到疑似是她生父兄弟的谢饮秋,“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啦……我的亲爸走的很早,他们之间,算是不太熟的堂兄弟,但是他知道我的经历以后,还是很有触动,主动提出帮忙,给了我一个新的户籍和名字,可也并没有要求我什么,只是像是朋友一样,提供给我很多人生建议之类的,我去欧洲转了一圈回来,就回湖州,准备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偶尔回来看我,他没有孩子,就把我当女儿一样,也很期待这个孩子出生。”
当然,她们也聊到这个来得并不是特别是时候,有些遗腹子意味的孩子。
卓青说:“我知道我怀孕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很惊讶,感情好的时候确实就是很想要孩子,也没有做防护措施……哈,只是我比较迟钝,那时候又生病,状态不好,发现的有点晚了,现在呢,就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出生,能做的我都愿意努力配合。”
白倩瑶默然听着。
哪怕她态度无限平和,却依旧满腹担心,欲言又止。
末了,只得言辞谨慎,谨慎至极的建议着:“可是……青青,你知道这个社会,带着小朋友的单亲妈妈会很难,真的很难,大家有很多既定的想法不会改变,离婚、单亲,之类的。别人不会去细究这里头的原因,只会去想母亲和孩子是被抛弃的,是家庭破碎的,那样……真的很难,无论对你还是对这个孩子。”
她顿了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可以再找找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趁着还没生下来——”
“我知道。”
“呃,或者……你是希望用这个孩子,我的意思是,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了,有一个孩子,顺理成章就能复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支持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到时候我第一个帮你暴打渣男!”
白倩瑶舞了舞自己的小拳头,“虽然我有点没听懂你们怎么就这么散了,但是我知道肯定是他错!绝对不放过他!”
在感情方面,那时的白大小姐,尚且还是一张白纸。
她无法感同身受,卓青在那段婚姻里的压抑,和被蒙骗的那一面戳破时的难堪,也很难理解【依赖】、【习惯】和【爱】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不同的感受,只是下意识地站在朋友这一面“伸张正义”。
而卓青只是笑。
笑着笑着,摸摸肚子,她突然问白倩瑶,“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期待这个孩子,所以就把他生下来了,就这么简单的原因呢?”
不是因为想要把他当做某段感情的纪念,也不是为了把他当做后半生的依靠,不是传宗接代传递香火的工具,更不是下半辈子围绕而活的焦点。
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来到了我身边,而我恰好有养活他、陪伴他、努力给他好生活的能力,所以生下了他——
她说:“是这个孩子选择了我,而我也选择了他,所以知道他来了,我就很开心的接受了,瑶瑶,这个孩子以后会姓谢,不会姓纪,我希望他快快乐乐的长大。”
或许很难,可难就要放弃吗?
母亲之所以为母亲,也并不是因为有了婚姻和名分的凭依啊。
白倩瑶愣了愣,有些无从说起的感慨,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倒是卓青抱了抱她,说:“我会处理好的,等他出生了,你就是他的干妈了,多好啊。”
而且。
从她离开纪家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开始了自己新的生命,这孩子,说不定,也是因为期待新的生活,才在这个时候来到她身边呢?
这个想法,一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过。
卓青洗完最后一个碗,将边边角角擦拭干净。
一旁的白倩瑶还在出神,小谢却已不知何时,也跑到厨房门口来,殷殷切切地问:“阿青,你洗完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呀?”
卓青指了指餐桌上剩下半边的蛋糕:“那就拜托我们小谢,把没吃完的生日蛋糕放进冰箱吧。”
小谢开心的去干活了。
完全忘记了,自己可是刚才还哭哭啼啼赖着妈妈不放的小屁孩来着。
=
晚上,两大一小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小谢睡在中间,卓青和白倩瑶各占一侧。
两个大人聊着少年时候的回忆,并不避讳小谢在旁,偶尔还讲解两下谁是谁,谁又有多少傻乎乎的囧事。
等到小谢被哄睡了,卓青的生物钟也差不多告急,跟着一前一后入了梦。
倒是不知道白倩瑶是什么时候睡的。
可惜,又是睡得迷迷瞪瞪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而闹铃大作。
伴着小谢熟悉又铿锵有力的呐喊,卓青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满头黑线地摸起电话。
一看时间,凌晨三点。
甚至于,来电人还是陈启……陈启航?!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