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赖大家的面儿,又加了一句:“二妹妹若是有个好人家,日后姻亲处起来,也是个臂膀。万不能委屈糟蹋了,不看虚名,讨个实惠是真。”
做了那么些准备,又废尽了口舌,好歹讨了贾母喜欢。而贾赦那里,贾琏用一对鸡血石古章子为饵,花言巧语一番,贾赦本就不在意这个养在二房的庶女,听说看重的姑爷家里有这等印章,立刻就愿意用女儿来换。他话说:“反正留着,也不过是替老二家的收拾烂摊子。人家愿意用那种金贵的东西来换,自然是属意看重她的,这也是我疼她的心了。”
贾琏回去一说,又是寒心大老爷心狠,又是替自家不值,抱怨道:“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功夫不说,还要搭进去古董,咱们能得什么好处呢。”
王熙凤正高兴呢,闻言当即沉下脸子冷笑道:“那原是我叔父的珍藏,又不是二爷私库里出的,二爷心疼什么呢!二爷私库里再满,也贴不到我们身上,只告诉二爷,若果真像咱们想的,日后二爷有再多古董金银也没那运道去花用!我劝二爷多尽些心,说不得日后二妹妹就能帮扶一把呢。”就算救不了大人,她作亲姑姑的,却能护得住大姐儿。若大姐儿能好,别说一对古章子,就是十对百对,如今又有什么舍不得!
诸事要忙,日子过得就极快。
似乎须臾间,就到了八月初八日,湛朱两家文定之时。
三书六礼,文定为第三礼,此时需请出聘书,由湛家主事者和官媒,携文定小礼,一并郑重送往程宅。
文定仍需奠雁礼。八月时,已是大雁南飞的时候,许多人家此时都用木雕的大雁替代,湛冬弓马娴熟,早先擒获了好几对大雁,放在湛家偏僻的庄子里养活。大雁野性,极难养活,唯有重金请养雁人侍弄,在人迹罕见有河流湖水的庄子上才能活。
几家亲厚的宾客上门,都言湛家重礼,极中意这亲事才能有此举。
程舅舅笑的很是开怀,索性请湛家主事人到花园里看先前纳采时湛家所送大雁。
大庆朝与先古时期不同。先古时六礼中除下聘礼不许奠雁,其余五礼皆需奠雁礼,奠雁礼常是一只大雁,六礼走完,却需五只大雁,大雁本是忠贞之鸟,况且大雁南往北来有顺乎阴阳之理,单数不吉。故而自前朝起,就变成六礼中问名、下聘皆不许奠雁,这样行完婚事,正得两对大雁,更合乎忠贞阴阳之理。
湛家主事人与程舅舅相谈颇欢,心下替他担忧,看一眼跟在后面抬着的此次送来的大雁,提醒道:“雁有阴阳,先前之雁为雌,此次为雄雁,正是成双对。这对雁偶此时相见……”只怕原先送来的那只雌雁萎靡瘦弱,一想比对,多难看呐。
湛家主事人是湛大近支亲戚,自然知晓为了侍弄这几只大雁,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湛家养雁的庄子偏僻有水,用网罩住老大地方,养雁人日日不敢轻心,才算养的还精神。可亲家舅老爷就养在花园子里,那雌雁还活着就已属侥幸,如今还偏要亲自送双雁合笼,这不是找难堪么。
后面还有程家的亲朋也饶有兴致的跟来观看。湛家主事人越发提心,脑子转的飞快,要如何补救。
还未想出辙儿来,那雁笼就在花园鱼池旁的一颗极大的花树下,那木笼子倒颇大,收拾的也极干净。湛家主事人却无暇细看,只眯着眼向里头望,那雌雁伏在里头,人声都未惊动它。主事人心里咯噔一下,这雁不是要紧当头死了罢!
此时已在近前,湛家随从轻手轻脚的把雄雁从笼子里抱出来,谁知才一动,花树下笼中的雌雁突然拉着长音“嘎——”的长鸣,声音之洪亮,把宾客们唬了一跳。
“这?!”湛家主事人看着笼里站起来的那只雌雁,膘肥体壮,两颊和额头的淡黄色羽毛极为精神显眼。
待把雄雁也放在笼中,比对就更明显了,那雌雁竟比雄雁宽了一个巴掌,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豆豆眼亮亮的,伸长脖子,两翅半张,直仰天长鸣……
程舅舅笑的更志得意满,反倒是湛家主事人,有些魂思不属。
回去路上,湛家主事人招来送雁的随从,悄问:“没弄错罢?果真上回送的是雌雁,此番是雄雁。”
那随从是养雁人的大儿子,憨头憨脑的道:“真没错。大爷捉了一群,除了头雁那对,就属这一对壮硕,是大爷亲点的。这奠雁咱们可都看重呢,哪能不仔细呢,真是那样。”
湛家主事人深吸一口气,“告诉你爹,尽心饲喂!你看人家花园子里养的,大出多少来!”
那随从笑道:“我也没见过这么会饲弄的,若叫我爹知道,非得好好跟人家请教请教。”
湛家主事人鼻子里哼一声,没见之前吧,恐怕亲家养不好,这养的忒好了,倒把自家比下去,他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憋得慌呢。果然还是亲家舅老爷笑的忒难看的缘故。
回去与湛大一说,湛大倒不以为意,乐得哈哈直笑:“你们不知道,咱家冬小子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很有些能为,她家庄子上饲弄的鹌鹑就极出名的。听说是这姑娘从农书上看来的,告诉她们庄上老把式知道叫试着养,没费多大功夫就成了。”
听到这话,主事人也极高兴,说不得,这就是湛家的宗妇了:“是那个朱庄鹌鹑?是好,我家里还买过一笼子,炸着下酒最好不过!不过咱们冬子也不赖,合该配个知书识礼的好媳妇。”
湛大忙道:“亲家舅老爷客气,常叫送些他们的新鲜出息过来。我这里正有一笼子好鹌鹑呢,叫厨房炸了咱们好好吃一杯!”
第83章 必不相负
朱嬷嬷好不容易脱身, 到后园里去看女儿。
朱绣正有一针没一针的对着绣架发呆,书房里冷冷清清的,几个贴身的丫头都跑出去要替她看过礼,说要学给她听。朱绣能听见前头的鼓乐喧闹, 甚至隐隐还听到舅舅的大笑声, 忍不住撅噘嘴:明明是自个儿的亲事, 可这繁琐礼仪走下来, 竟像是和自己不相干一般;别人还能凑个热闹,吃吃喝喝笑笑,可这待嫁的姑娘就非得羞坐深闺, 不露面不听不问不言语。
朱嬷嬷方掀起湘竹帘, 就看到自家闺女那副模样, 好气又好笑的从袖中取出聘书道:“又作怪样儿, 湛家送来的, 给你看一眼, 一会得供到祖宗跟前去。”
“什么?”朱绣朝她姆妈一笑, 接过来, 又仰着脖子叹气:“您和舅舅都忙,等闲有空咱们能一起说话。先不能出门, 这也罢了, 不出二门, 我也还能在花园子里转一转, 如今连院门都不能出。姆妈,这嫁个人怎的这么麻烦!我憋得慌。还得几个月才能解禁啊……”
以前在荣府里,姆妈回南的时候还有青锦陪着, 再不得,那时候满脑子是攒银子为日后打算, 从来只嫌日短的,哪像现在,长日漫漫,除了绣嫁妆就是看几册杂书。偏生这个时代女子可以听戏却不好看戏本子,就连话本都少的可怜,这书房里放的自然都是不出格能叫闺秀看的,就更乏味难说了。两架黄花梨书架上,柜格里整整齐齐摆满了书,可翻来翻去,能看得进去打发时间的居然只有几册游记和农书。史书倒是有,但今人写史,力求简言精辟,搁在现代可以写几十万字的精彩生平,如今只得几十个字就写完了,读史不是消遣是受罪,怎么能叫人看的下去。
朱嬷嬷也知拘的闺女狠了,看她撒娇,好笑道:“都是你舅舅惯得你,先前趁着我不在,纵的你忒狠了,如今正好矫一矫性子,给我安安生生的待着,叫丫头们陪你打双陆也好玩棋也罢,只不许出院门!”
朱绣做了个鬼脸儿,这才细看手里的东西。手中是大红锦面的帖子,上头用金字书就“聘启”二字,里头是撒花金笺,共有八折。朱绣一面心道,做的跟奏折似的,一面打开来瞧,只见里面用台阁体写着伏乞,仰攀,乔柯以仆子湛冬暨湛门石公第六孙,敬聘阁下之女以为内助,传冰人之言,修月老之书,敬术,……后面又有什么金诺恭递,鸾凤之书的话。
“他们家送的聘书?”朱绣用手指捏着,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尽善尽美的完成规培生阶段,早日接到心仪医院的大红聘书,可老天捉弄,学业还没完成就一杆子被怼到这里,如今手上拿的却是上辈子从未想过的聘书。
朱嬷嬷忙从她两个指头里把聘书抽出来,仍旧好好的揣回袖袋里,笑道:“你听话,姆妈前头有事,听话啊…”说着就施施然去了,本来就是偷空叫闺女看一眼,省的像别家闺女似的,连自己出阁的三书都没亲眼见过。
“哎,姆妈,妈!”朱绣叫了两声儿,朱嬷嬷唯恐她撒娇歪缠,愣是头也不回。
至晚,将到三更天,程舅舅才安坐下吃一盏晚茶,听说甥女的话,尤为扼腕:“这湛家哪哪都好,就是他家小子年岁大了些,不能等,若不然绣绣还能在家叫咱们多疼几年。如今,也不过才算把都中转过,通州、直隶、天津府还有南边,我本想着带小姑奶奶都见识见识呢,谁知道,哎!”
朱嬷嬷没好气的瞥一眼,“今儿还嫌等的时间长呢,说是憋得慌。幸而林老爷早早回了京,我再不回来,你们甥舅两个能翻天了!这都中的戏楼茶楼,玩的还少了?依我说,湛家要十月下聘,就十月好了,省的闷着你好甥女。”
程舅舅本打算抻一抻,腊月下聘,明年杏月请期,六月亲迎。受家里看重的女孩儿,六礼走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儿,自家这个已是斟酌后让步的结果了。可这六礼走起来,是叫家里女孩儿受罪,自家又不像别家人丁兴旺,小辈们多的数不清,待嫁女儿和姊妹们一处也无趣不到哪里去。可自家只这一个小囡囡,长辈也少,忙起来把绣绣一个人关在她那小院里,是难为孩子了。
程舅舅心里泛酸:“那……下回官媒再登门,咱们就应了十月?”
程舅舅既答应了,在官媒登门时,果然点头应下良月十六下聘。吕媒人喜得嘴都合不拢,好话不要钱的往出恭维。她经手的婚事多了,自然看得出来这程老爷是真不舍得嫁甥女,湛家自然也知道,都琢磨着只怕得延到腊月才能下聘。如今不知怎的,这程老爷竟然松了口,允了湛家选的日子,湛家还不知道怎么谢她呢,这谢媒礼还不知得多厚呢。
谁知还不能良月,晚秋菊月湛大就带着湛冬,两父子亲自登门,郑重来拜访。
程舅舅心里疑惑,迎进正厅,叫上了茶,才探问道:“湛老爷这会儿上门,所为何事?”忽喇巴的,是个什么意思。
湛大面露难色,看一眼湛冬,苦笑道:“亲家舅老爷勿怪,实在是……这小子不省心,还请亲家母也来听说。若贤兄心里不愿,只听贵府之意,我湛家绝无怨言。”湛大叹一口气,嘴里说着愿凭吩咐,可满脸都是期冀祈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