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他”,指的当然是季珏,季珏是太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儿子,他死了,她比谁都难过,他突然活过来了,这其中的矛盾和苦涩,又有谁能比得过她?她几乎是在盛怒中喊出这句话,声嘶力竭的同时还含着一丝哭腔,她是真的伤心了。
季清平忙抬头,竟连他眼中都出现了慌乱:“祖母,当时我和小叔还不清楚那个人就是二叔,或许只是名字相同罢了……”
“你闭嘴!”太夫人打断他,握着椅子上的扶手,好一会儿才平息了呼吸,姜幸伸手给她顺着气,知道自己再劝解怕是会适得其反了,只能不吭声,“大郎,你在这个家里是最稳重的,我最放心你,没想到你也这么浑,要不是陛下将名单送到府上,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现在泗泠使团不出五日就要到达安阳,你们甚至让我,让老二媳妇,一点准备都没有。”
季琅飞快地看了一眼季清平,他没想到,竟然是陛下将名单送到娘的面前,他之前一直被刑部和华家的事绊住,没时间去问名单的事,现今知道陛下如此重视,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名单上的“季珏”就是他们侯府的二爷。
“大郎,确定了?”他终于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起来,紧着眉头看着他。
“老三,你就不要装了。”太夫人真是看够了季琅忽悠人的模样,冷冷地说了一句,谁知这次她确实是错怪了季琅。
“不是,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名单的事我清楚,但是确定是二哥,我可不知道!”季琅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太夫人哪里还有空分辨他话说的真假,她扶着额头,对季琅摆了摆手,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好像所有包袱都放下那般,底下跪着的两个人也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太夫人的火算是发泄完了,只有在她身边的姜幸发现那一刻之后,太夫人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让人去把二夫人叫过来吧,还有大夫人,二郎,都喊过来。”她平静地说着。
“祖母?”
“必须告诉他们!”太夫人的神色又尖利起来,“过不了两天,使团就要进京了,你们瞒着二郎,以他的性子,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事来,这件事你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季清平顿了顿,并未因为太夫人的责骂而羞恼,姜幸看得出,知道太夫人不会因为这件事气出病来后,大郎就一直很冷静,他冷静地分析利害关系,趋利避害,冷静地思考哪一种办法最好。
“要怎么跟他们说?如今二叔的情况,怕是他们都无法接受。”季清平抛出了问题,不带一丝刻意隐瞒地看着太夫人。事情要知无不言,但是怎么说,怎么开口,怎么让他们接受,又是另外的问题。
季琅却和姜幸的神色都一样,茫然地互相看了看,眼前两人说的事明显是他们都不知道的,陛下那边确定了季珏的身世,说明她肯定得到了有关季珏在泗泠的一切消息。
“你别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太夫人啪了下桌子,把跟姜幸挤眉弄眼的季琅吓得一激灵,“你说说,该怎么告诉你二嫂和二郎。”
季琅是真笑了:“娘,我现在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虽然二哥跟着泗泠使团回来,是有些让人措手不及,可终归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二嫂还有二郎来说,只有高兴更多,直说就是了,有什么顾及也都放到脑后,二哥肯定能自己安抚他们的!”
太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双手搭在她的九头蛇杖上:“你真不知情?”
“不知道,您怎么就不信!”季琅自顾自站起来,坐到一旁翘着二郎腿,好像生气似得不看他们。
但他其实心里清楚,既然娘和大郎都感觉棘手,就说明二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季清平还乖乖地在地上跪着,他知道季琅说的是真的,也是他瞒着消息,没有及时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他,见屋中安静下来,他才幽幽开口道:“二叔当初遇上风暴,却大难不死,被泗泠的渔民救起,在海岸一带生活了两年,后来被泗泠皇室带走,在一个王爷手底下当护卫。”
季琅翘着乱晃的脚停下,他扭过身子看着季清平:“为什么不回来?”
“失忆了。”
“失忆了?”
姜幸眯了眯眼,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故事走向,她却觉得不那么真实。
“嗯,那边查到的消息说,二叔被救起来后只能记住自己的姓名,剩下的一概不知。”
季琅敛眉想了想,脑中不知在思虑着什么,良久之后他才冒出一句:“然后呢?”
这次说话的却不是季清平,太夫人开口了:“然后,老二被一户人家相中了,在那边娶妻生子,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突然有一天,他找回了记忆,记起自己是武敬侯府的二爷,恰巧泗泠使团要进京为陛下贺寿,于是合情合理的,他就跟随使团回来,出现在了使团名单上。”
季琅并不是很惊讶,或者说,知道二哥有可能在泗泠活着之后,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这当然是其中一种,就算他没有失忆,可能也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若是这样,或许太夫人和大郎神情也不会这么凝重。
“娶了谁?”季琅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太夫人叹息一声,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听说是泗泠皇族的一个公主,封号玉姫,这次来盛和亲的,是她的幺妹,姮姬。”
“所以才会出现在使团之中吗……”季琅轻声嘀咕一句,屋内又陷入沉寂之中,短短的几句话,将季家二爷在泗泠的轨迹说得清楚,可是姜幸总觉得这个结果非常窒息。
季珏娶了敌国的公主,这样的故事她只在话本里听到过,但即便那人不是公主,没有这样特殊的身份,远在安阳为他守了那么多年寡的二夫人又将以何自居呢?
而造成这般结果的原因,是季珏的失忆,他不记得前尘往事,别人怪不得他。
季琅忽然从椅子上窜起来,把众人吓一跳,就听他轻松道:“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下去了,娘说的对,总不能等二哥到了府门口,再将实情讲出来。”
“知道要告诉,关键是怎么告诉!”太夫人没好气地戳了戳九头蛇杖。
“还怎么告诉,用嘴告诉呗,别看二嫂柔柔弱弱,她可是府上最能顶得住事的人,她明白该怎么做,反倒是二郎那小子不好办,就交给我。”季琅拍拍衣服,好像说完就要动作,临到门口时候忽然转过头。
“陛下有说她是什么意思吗?”
那一刻,屋里的空气一下凝固了,姜幸发觉,似乎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太夫人冲季琅摆了摆手:“让二郎千万不要闹事。”
末了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老二回来之后。”
季琅愣神片刻,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完就撩袍子离开了,姜幸看了看剩下的两人,对季琅把自己丢在这里有些不满,可是转过头一想,现在自己也算是季家人了,季琅把她留下,或许是让她安抚安抚太夫人,她刚要张口,就看到季琅去而复返。
“幸娘,走啊!”
看样子还是她没有眼力价了,她扭过头看了看太夫人,就见她对她勉强笑了笑:“二郎夫妇那边,就要靠你们两个了,瑛儿有了身子,不论是她还是二郎,太过闹腾,对孩子都不好。”
姜幸倒是把这一茬忘了,之前去秋猎前,刚刚传出卓氏有孕的消息。
姜幸匆匆绕过季清平离开了,等到福禄堂的门关上,太夫人才又坐正了身子,对底下跪着的人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知道你处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侯府是个大家,你不必事事都揽在身上,而且,祖母和你二婶娘也没有那么脆弱,什么事都经不起。”倒是没说季衡宇,因为他确实很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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