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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把脉
北风呼啸,寒冷趁虚而入,炭盆里的火苗时弱时强,偶有发出一阵噼啪声,姜幸看了看上面架着的水壶,要烧开怎么也还要等一会儿。
她直起身子,用布巾擦干净了手,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直面而来的冷风叫她打了个冷战,抱上双臂在肘间磨搓着,脚上不禁加快了速度。
军中早饭都是要统一时间发放的,姜幸为了不招惹麻烦,便跟他们错开了时间,北边是交祉的火头军,她每日到那里拿两块干粮吃就够了,在城中就没人伺候,现在又是在军中,更加没人在意她,即便卓将军知道她的身份,也只是仅仅允许她留在军营中几日而已。
正想着,目的地已然在眼前了,她慢下脚步,迎面走来了几个将士,她赶紧侧开脸去,那几个人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后又转过头去说话。
“你说,如果京城真出事了,咱们是不是得回去救陛下?”
“别瞎说!令行禁止,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得了,那些没影的事说出来也是自己吓唬自己。”
“二强可没瞎说,最近军中不都在传吗?前日我路过将军军帐的时候,隐隐听到禹州叛乱了,说天灾降世,陛下来路不正,已示惩戒,实际上是晋王趁此机会造反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要真是这样,咱们不是得赶紧回去救驾?”
“以前还行,现在怎么回去?塔塔就在一边虎视眈眈,咱们家人都在北境,要是走了,你能放心得了吗?”
其中一个将士说完这句话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他好像问出了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让人左右为难心中摇摆,而这个问题,不只是他们几个的困扰,恐怕整个交祉驻军,乃至整个北境的人都在担心着。
他们怕的反而不是塔塔的进攻,而是这样无休止的僵持。
姜幸低着头从他们身侧走过,垂着的眼神涌动着一丝犹豫,自从季琅跟她说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之后,她耳边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如果没有来到北境,没有和北境的妇人们生活一段时间,她是决计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可是现在却无法硬下心来当做无事发生。
她没有跟季琅说自己的答案,怕她答应了,季琅会万劫不复,也怕她不答应,季琅还有她自己,会失望。
人生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选择,躲是躲不过去的。
姜幸挑帘进去,走到蒸屉旁拿了两个包子,蒸屉摞地比她都高,够完后把蒸屉放好,她转过身想盛一碗汤,营帐里又进来两个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刚好看不到她。
但是听声音,姜幸觉得有些耳熟。
兰亮和郭玉桃想要给副指挥拿点吃的,这两日她胃口不好,人也消瘦了许多,军医说是偶感风寒,但是两人都觉得和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有关系。
“不知道阿苒姐心里过不过得去这道坎,这么多年来她醉心沙场,好不容易心悦上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寸,偏偏是有妇之夫……”兰亮揭开大锅盖,见还有一些大锅炖菜,便拿了小碗盛了一点,边说道。
旁边的郭玉桃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声叨咕一句:“原觉得华卫长跟咱们阿苒姐挺配的,华卫长功夫好,模样也好看,刚入军营就得两位将军赏识,还救了邓将军一命,那可是在战场上啊,勇武又善良,军中看个遍,也没有华卫长更优秀的人了!”
她说着,眼睛也放着光,对口中所述之人是真心倾佩和憧憬,自然也带了些女儿家的崇拜在里面,只不过兰亮听的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是啊,这么好的一个人,配了那样的人,真有些可惜了……”兰亮扬着头,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玉桃听见后愣了愣,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可惜是什么意思?”
她还觉得华卫长的夫人挺好的。
兰亮摇了摇头:“不可惜吗?华卫长那么一个优秀的人,日后在军中还不知道要怎么大放异彩,或许未来当个将军都是有可能的,她呢?不过就是一副花架子,空有一副好皮囊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一看就什么都不会,这样的人,怎么比得过咱们阿苒姐?”
郭玉桃搔了搔脸颊:“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听说华夫人为了华卫长从京城来到这边城,在城中和那些妇人一起劳作,不像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兰亮轻嗤一声:“那也算劳作,不就是缝补缝补衣裳吗,哪里比得上咱们战场拼杀?咱们抵御塔塔狗贼,多少人命丧黄泉,手中提着的是卫国之刃,踏着的是兄弟姐妹的尸体,在温暖的屋子里绣一绣花就能安然度过一日的生活简直太/安逸了,你不这么觉得吗?只有像阿苒姐那般的人,才能和华卫长站在同一高度,俯瞰同一片天空,她那样易碎的花瓶,是没办法有这样的眼界的,配了华卫长,不就是可惜吗?”
郭玉桃被她这番慷慨陈词说迷糊了,本是心中觉得不该是这样,可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就在这时,案板上的一个土豆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滚了一米远,停在两人脚前。
然后她们便看到蒸屉后面走出一个身影,她穿着不起眼的粗布棉衣,一张脸却光彩照人,她迈动步子走到跟前,弯腰将土豆捡起来,直起身的时候嘴角漾出一抹笑,温柔含蓄,却叫人无所遁形。
兰亮愣在那里,一时忘了该张口说什么。
“我在城中住着的时候,在邻居葛大娘那里听来许多有关玉莲军的光辉战绩,不止是她,几乎所有女子,都为有这样一支军队而高兴和骄傲。”
她将土豆放回原位:“我原以为,陛下以女子之身坐到至尊之位,楚氏以女子之身创建玉莲娘子军,卓将军以女子之身将娘子军发扬光大,这么多女子行古今女子不敢行之事,打破陈规挣脱禁锢,或多或少,会对女子之处境更宽容一些……”
她随意撩了下鬓角的头发,自唇齿中发出的讽刺之言令人心底生寒。
“原是我想错了啊。”
“哪是什么提高女子之位?哪会让那些人沾上光呢!登到高处自然就看不上深渊里的人了,她们觉得骄傲之时,有些人怕是恨不得与她们撇清关系,把自己烘托到跟男人一样的高度才好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姜幸转过头去,笑眼看着兰亮,而那双逼视的双瞳,却叫她挪动不了半分,也说不出一句话。
郭玉桃见场面太过僵硬,想要上前来说和两句好话:“华夫人,方才是我们两个失言了,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这几日心里不舒坦……”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姜幸收回视线,淡去几分笑意,看着郭玉桃,那眼神直接叫她住了嘴,“旁人的想法与我有何相干,我和我相公的事,也容不得别人置喙,我只是替城中的姐姐们难过罢了。”
“战战兢兢生死与共被说成安然度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边城将士被踩得体无完肤,将玉莲军放在心中最神圣的位置,却被唾弃地一无是处,到最后一句‘不配’而已。”
姜幸拿着包子,从两人身边经过。
“我今日算是看清楚玉莲军了,可惜了太夫人和卓将军。”
说到“可惜”的时候,俨然跟兰亮说季琅娶她可惜的时候是一样的语气,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兰亮气得重重喘着气,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她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