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宋沧问。
章棋:“……我跟朋友在网上散布了一些关于路楠小姐的谣言。”他说话时目光在宋沧和路楠脸上游移。显然这对奇特的组合令他迷惑:上一次见面,宋沧还自称是许思文家人,但竟然跟路楠在一块儿。
宋沧:“还有呢?”
章棋收回目光,直视宋沧。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反问:“还有什么?”
宋沧:“你还做了别的。”
章棋:“你指的是什么?”
他以问题对抗问题。这招数路楠实在太清楚:宋沧就是这样的,在他不想回答的时候。
宋沧又问:“你去看许思文了吗?”
章棋这回镇定多了:“疫情防控,医院住院楼拒绝探视。我很想去探望思文,但现在还做不到。”
“你很想,那梁栩呢?”宋沧问,“你不知道她跟路楠今天发生了什么?”
章棋坐在江一彤旁边,他对面是宋沧和路楠。宋沧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凝在宋沧脸上,不曾朝路楠这边移动分毫。“我不知道。”他回答,“我和梁栩不同校。”
露馅儿了。路楠心中暗忖。宋沧已经说出了“路楠”这个名字,真正“不知道”的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流露困惑并看向路楠。章棋却没有。他不敢看路楠,他已经知道路楠追赶梁栩、梁栩涉水而过的事实。
宋沧在章棋看不到的桌下,轻轻碰了碰路楠的膝盖。路楠接收到这个讯号,问:“章棋,你和许思文是怎么认识的?”
章棋总算看她。少年人的目光含胆怯与探究,迎接路楠的凝视也毫不畏怯。宋沧曾见过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他和梁栩完全不同。
在章棋的描述中,他和许思文的相识是梁栩促成的。许思文和梁栩同校,又是朋友,章棋与梁栩则是初中同学。一次偶然,三人在球馆偶遇,一起打完比赛相约吃饭、遛弯儿,章棋和许思文很聊得来。之后三人便常常约在假日出门玩,看电影、剧本杀、密室逃脱、弓箭馆,各种在年轻人里流行的游戏,他们都尝试过。
许思文家境优渥,章棋脑子灵活,梁栩性格开朗,是天生的氛围组,从高一到高三,三人渐渐成了好朋友。
“这件事发生之前,你们没察觉许思文有任何不对劲吗?”路楠说得很艰难,“还有,为什么要污蔑我,说我给过许思文一耳光?”
“思文没有不对劲。”章棋说,许思文在高三上学期长期集训考学,三人多是线上联系。他们也不清楚许思文身上发生过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能感受到她渐渐低落,情绪不高。许思文不肯说,他们也不好一直追问。直到许思文坠楼,他们才晓得出了事。
他没有回答“耳光”的问题。
路楠:“真的没有一点儿不对劲吗?”
章棋:“什么叫不对劲?”
路楠:“和平时不一样的行动举止。”
章棋:“思文学艺术的,思维很跳脱,经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行为。我不确定这能不能算是不对劲。”
他的应答条条有理,毫无破绽,就像早在脑中预备好了应对方式。
路楠心中一动,换了个提问方式:“我想看看你们拍的照片,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章棋平静回答:“我们很少拍照片。”
路楠:“为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不都喜欢用手机记录生活吗?就算你不拍,两个女孩应该也会拍,她们发过给你吧。”
章棋:“没有,她们也不喜欢拍。”
他在撒谎。路楠察觉章棋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个眼珠子移动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移开目光,微微左漂。路楠忽然间有个疑问:章棋没有去看过许思文的空间?许思文空间里有三十多个相册,仅是他们能打开的三个:素材、爽和生活记录,就有数百张照片。如果他看过,他不会撒这个谎。
在短暂的沉默中,章棋像是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抬头问路楠:“思文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宋沧接过章棋的问题。
章棋:“我为什么会想听思文的坏消息?”
宋沧:“你今年高三,档案里没有任何污点,对吧?”
章棋笑了笑:“你很了解我吗?”
宋沧:“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一次问题?不要反问,不要回避。”
“……你到底是谁?”章棋看看他,又看看路楠,“你不是许思文的家里人。你们两个在怀疑我?”
他抿了抿嘴唇,被自己的想法刺伤了似的,低下了头。“江老师,再见。”章棋没有再多说一句,对江一彤点点头,拎着书包起身离开。
宋沧喝了口水:“一彤,不好意思啊,把你拉下水了。”
一直没开过口的江一彤惊疑不定。她被章棋和宋沧、路楠的一番应对吓了一跳。那不是普通的、无辜的学生和当事人的应对。他在打太极,他在巧妙地试探、躲闪,正如宋沧所说,他试图从宋沧和路楠这里获取信息,来判断自己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危机。
路楠微微攥紧了手。她这时才感到后怕——章棋,和梁栩,这两个人显然都有大问题。
两人跟还没回过神的江一彤告别。“一彤,你别担心,他一定还会去找你。”临走时宋沧说,“而且他现在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和路楠曾接触过他。你和他正常相处就行了,分寸你懂的。”
江一彤撩开头发:“你真的很了解他。”
宋沧笑道:“是啊,我们是一类人。”
江一彤:“都是坏东西。”
宋沧笑了:“嘘。”
他开车载路楠离开,沿着大路一直往前。在本该左拐的时候,宋沧选择直行。车子从沿海大道上驶过,这是一条高于地面的新路,能看到初夏阳光下非常明亮的海面。
“……不回去吗?”路楠察觉这是出城的路。
“带你去玩儿。”宋沧答,“回来了我们再去找梁栩。章棋难攻,梁栩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