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葭摇头:“我是不爱听戏的,总觉得那些咿咿呀呀的唱法不适合我,可我听白如月的戏目却有些印象,现在他原来不唱了啊……”
陈传家解释说:“或许是不唱了又或许是为了给小桃红腾地方,一家红起来的有两位,老的想继续,新的想做头一位,那么势必师徒之间也是有人需要退让的。”
“原来如此。”顾葭的确是不爱听戏,他下意识的避免这项消遣,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就连陈传家都只知道顾葭的父亲,那位顾文武年轻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离家出走隐姓埋名的当了戏子,把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乔念娇迷的七荤八素,非要下嫁给他……
陈传家想,或许顾葭不爱听戏的原由便是他父亲。
顾葭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稍微感慨了一下,就随着众人一同进入芙蓉楼。芙蓉楼里是三层老式茶馆的模样,四面坐客,中间挖出的空地便是戏台。
一楼最前方是最佳座位,二楼次之,三楼便更寒碜。
顾葭、陈传家、段老先生和他的儿子段可霖,最后还有今日跟皇帝一样被众人恭维的星期五坐在了那最佳座位。
一张梨花木的桌椅最多能坐六人,然而能被邀请过去的却没有,段老先生因为是请客的,便挨着星期五,一挥手就让上酒菜,还把自己的儿子段可霖推到星期五的右手边坐下,自己则坐在段可霖的旁边,说:“来来来,你们年轻人才有话题,我这个老头子就只看戏,不打搅了。”
顾葭坐在星期五的左手边,自己的左手边则是陈传家。
他眼看着陈传家帮自己把茶水倒好,又拿了驴打滚过来给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前不知道陈传家对自己好是别有用心时,顾葭还为彼此那么为对方着想而感到开心,此刻却全是负担,手里接过那最爱的驴打滚后似乎也不那么想吃,心事重重,很有要一口气和陈传家说破窗户纸的势头。
然而那段可霖却是在此刻开口了,他说:“哎呀!顾三爷!顾三爷我是可霖,你记得我不?”
段老先生顿时抽了抽嘴角,打圆场说:“人家陆老板极少来天津,你可猴年马月才能见着一次,怎么一来就找人家顾三爷?没见顾三爷和陈大少爷自成一派嘛?不要打搅人家。”
顾葭这才仔仔细细的抬头看这位闹了好大一出戏的段可霖,只见这位段老先生的宝贝儿老来子生就一个还算周正的模样,但一说话便露一嘴的满是污垢的黄牙齿,瞧着平白让他恶心,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垂下眼帘笑着说:“怎么的,我和传家哪里就自成一派了?明明是两派!他是绿豆糕那一派,我是驴打滚这一派的。”
陈传家不言语。
顾葭意外的瞧了他一眼,却只得了对方一个勉强的笑意。
这人今日倒是有点奇怪了,顾葭想,陈传家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和他说话,他说什么,陈传家都要接一句,帮衬一句,今日却哑巴了。
不过顾三少爷好歹还想得起来今日在陈公馆,陈传家对他说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想要和他谈心。
或许是因为那糟糕的事情才会让陈传家心情不好吧。
顾葭想到这里,对自己被欺骗之事都暂且抛掷脑后,反而开始担心陈传家究竟是为何而烦恼。
他作为朋友,既然决定假装不知道陈传家对自己的心思,那么朋友有了心事,自己怎能不过问呢?
顾三少爷到底还是心软,打算找个机会好好的询问陈传家。
另一边段可霖却还想着和他搭话,双手把两根拐棍都放倒在地,先对星期五说:“陆兄是哪一派呢?我和顾三爷是一派的,真是缘分!”
——缘分你个鬼!
顾葭对这人一身的恶习毫无好感,当然连带对这被大烟掏空了身体显得瘦骨嶙峋的段可霖更没有兴趣。
“不好意思,你们先用,我去一下。”
顾葭没有和段可霖对话,站起来就要借去芙蓉楼里的卫生间方便躲开段可霖,临走还给星期五使了个眼色,星期五对他笑的很好看,说:“快去快回。”
“嗳。”顾葭点头。
然而站起来后陈传家也起来,说道:“我与你同去吧。”说完对在座也是点点头,便施施然的走了。
“瞧瞧,这可不就是一派的么?”段老先生打趣说。
可星期五是不领情的:“是么,我瞧着还是不像,就算是,那也快要闹分裂了。”
段老先生听话听音,察觉到陆老板似乎对陈传家和顾葭两人关系好很不悦,便不提那两人,自己儿子又是个只知道玩的,连讨好陆老板都不会,那么只好他来陪陆老板说话。
戏目开场前,众人都是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段老先生牙口不好,也就没有吃什么,只是喝茶,眼珠子转了转,便试探着打听道:“陆老板,听闻半年前您出海是因为得了那‘十二山水画’的下落?可有得到?”
星期五幽幽的看了一眼段老先生,说:“怎么,你也知道这事儿?我以为只有王家才对这东西感兴趣。”
“哪儿啊,我就是随便那么一问,若是找着了,自当是要恭喜陆老板的呀!”
“还没找到。”星期五盯着桌面的那被顾葭手捏过的驴打滚,漫不经心的用伪装沙哑的声音道,“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我打算不找了,反正我钱赚的够多了,不差那么几幅图。”
说罢,星期五非常自然的拿起顾葭碰过的那驴打滚,瞧了瞧,然后一口吃掉。
段老先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反而夸赞说:“那是!陆老板年轻有为,从小跟着王家学会了不少本事,这不一出来没几年就势如破竹,一下子就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给比了下去,实在是惭愧,惭愧的很呐。”
在座的各位其实都有倒腾古董生意,有的知道段老先生和星期五说的是什么,有的不知道,一时细细簌簌的交谈声也多了起来。
而离场的顾葭却和陈传家在芙蓉楼园子里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顾葭回头,对跟着自己的陈大少爷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陈传家似乎很难过,然而他难过的时候,眼睛也是笑眯眯的,所以看起来更加让人觉得他很委屈,是在强颜欢笑:“难道不是你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要同我生分?”
顾葭被道破了心思,一时无措,但绝不表现出来,笑道:“我知道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哇。”他怎么都不肯表示自己知道陈传家摸过自己,好像自己若是说了,就是自己亲手结束了这段友谊。
“传家你也太敏感了,我何时要同你生分了?你和白可行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除非你不要和我做朋友了,我怎么会率先离开呢?”
顾葭说的很隐讳,他说他只和陈传家做朋友,若是陈传家要做别的,那么就不是他不珍惜这些年的感情。
“可你从约翰森医生那里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顾葭还想挣扎一会儿,若说开了,就必须要做个了断,他刚才还被折磨的想要开诚布公,结果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又很退缩。
“算了,没什么……”陈传家忽然一笑,伸手拍了拍顾葭的肩膀,潇洒的先一步去上厕所,留下顾葭一个人心里乱七八糟,不知所措的很。
一时怀疑陈传家知道自己晓得他的心思,一时又疑惑陈传家到底清楚自己知道的是哪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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