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佳人身穿一件粗布衣裳,不施脂粉,不戴饰簪,却是难掩那极致清丽的颜色——正是摘掉面具的柳清音。
“师尊!你是师尊!”柳清音微微地喘着气,双足刚一落地,一双杏眼便直勾勾地盯住卓晋。
徐平儿下意识地把卓晋护在了身后。
“你要干什么?”她奶凶奶凶地问道。
她对柳清音本就没有好感,在万剑归宗时,曾亲耳听到刑堂那位长老说,柳清音乃是盗窃和杀人的嫌犯,要被捉拿到刑堂关押的。
这样一个不怀好意又危险的人突然出现,必定没有好事。
柳清音此刻着急得很。平时秦云奚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她,她根本找不到机会独自出来。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秦云奚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抛下她,独自一人去了碧波潭。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秦云奚前脚一走,她后脚便急急跑到卓晋曾居住过的泾京,想要在他的住处留个信。没想到一进那院子,居然发现了徐平儿进出过的痕迹。
柳清音不假思索,循着气息火烧火燎地寻了过来。
她心事太重,连天上的奇景都不曾留意,只以为燃放了几朵凡间烟火。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不能让秦云奚发现她偷偷溜出来寻过卓晋。
她心中焦灼,见徐平儿挡道,一张俏脸顿时阴得滴水,恶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让开!我有急事要禀告师尊,耽搁了正事你担待得起么!”
自从与林秋有过争执之后,柳清音也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但她并不想收敛,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她相信终会有拨乱反正的一天,到了那天,大家就会明白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委屈。
徐平儿被她骂出了火气:“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你才是东西!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东西!”
柳清音一时居然无言以对。秀眉微蹙,略有些懊恼——自己什么身份,怎么能和一个乡野泼妇吵嘴呢?此刻碍于师尊在场,也无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只能暂且忍耐。
她深吸一口气,隔着徐平儿,再次唤道:“师尊……”
卓晋轻轻拍了拍徐平儿的肩,温声道:“平儿,无事。”
徐平儿忽然想起自家表哥好像悟了什么道,拥有了一把会飞的剑,一定是厉害极了。想到这个,她的眉眼顿时松泛了,应了卓晋一声,便老老实实退到他的身旁。
柳清音忍不住横了徐平儿一眼,又盯着卓晋从徐平儿肩膀上收回的那只手发怔。
师尊最是守礼,到凡间怎地也学坏了,男女授受也不顾了么?
定是这徐平儿表面清纯,暗里狐媚,以表哥表妹的名目迷惑师尊,叫他松懈了心防。
柳清音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深吸一口气,对卓晋道:“师尊,您瞒得我好苦!您信不过别人便罢了,如何竟连清音也不信!我若知道您的困境,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护着您的呀!”
她带上了一点撒娇的鼻音,想让卓晋忘记之前那些不愉快,勾起往昔的美好回忆。
卓晋淡笑道:“我很好,无甚困境,不必挂心。前尘往事已随风而逝,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不必那样称呼。”
卓晋也无意瞒她。这件事本就是自己心甘情愿,如今一切安好,剑意更是与天地相通,说是绝世机缘也不为过。他的心态早已平静祥和,若是世人误解魏凉,他愿一个一个说服他们。不过他也知道,那个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师尊!”柳清音见他一脸佛相,当场急眼了,“您哪里好了!您现在怎么可能好!您……怎能自暴自弃!您还有我啊!师尊您听我说,若是秦云奚他前来杀你,你不必担心,只管让他杀死——我会用凝魂盏替您藏好魂魄。等到我将魔主驱逐出您的身躯之后,便将您送回自己的身体!师尊,我连固元草都替您准备好了呢!”
听她张口闭口杀啊死啊的,徐平儿再一次火气上涌:“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可不可以离我们远一点!”
柳清音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在她眼中,徐平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懂什么,”柳清音冷声道,“你不会以为师尊被囚在一具凡躯中,就能和你一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吧!他的世界,你根本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见徐平儿的脸微微发白,柳清音再度冷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师尊还是你那个凡人表哥吧!别痴心妄想了,师尊的气质风华,岂是凡人可比!师尊仙体长存,届时你已是耄耋老妪,莫不是还要赖在他身旁?”
徐平儿的脸顿时白如霜雪。
卓晋也呼吸微滞。他拍了拍徐平儿的肩以示安抚,然后轻咳一声,对柳清音道:“你既有嫌疑在身,何苦逃出宗门?在旁人看来,岂不是畏罪潜逃么。”
“师尊!”柳清音急了,“难道你不知道占据您身躯的是魔主吗!您怎能将宗派交到魔的手中……”
她自知失言,赶紧俯首道:“弟子失言了。师尊不必过于忧心,魔主害怕暴露身份,暂时并不敢公然行恶。您只需安心等待,弟子定会助您夺回身躯。我的事,师尊不用管,我自会证明清白的。”
“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这一次,卓晋没有再唤过她的姓名。
柳清音也知道此人最是固执,上次与秦云奚、王卫之同行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他如今一时信不过自己也在所难免。
她思忖片刻,道:“师尊,终有一日,一切会水落石出,到时候你便会知道我的冤屈和不得已。此刻您不信我,我十分伤心,但我不怪您,因为您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只希望到那一天,师尊不要对我有什么愧疚,因为我从来不曾怪过您,从前不会,往后亦不会!”
她说得情真意切,卓晋也难免略有几分动容,一两句恩断义绝的话盘旋在嘴边,终究只化作一声轻叹。
徐平儿抿着唇,垂下了头。
柳清音拱手道别之前,又补充道:“您终要归位,还望您不要与凡人多有牵扯,以免误人误己!”
说这话时,隐隐带上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威压,罩向徐平儿。
徐平儿面如死灰,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花灯被国师浇熄的那一刻。一种奇怪的,犹如实质的东西像胶一般将她裹入其间,令她的心一沉再沉,隐约间仿佛有神谕直击心底,压制摧毁她一切的希望。
不可能了……她与他不可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卓晋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徐平儿只觉呼吸一轻,仿佛溺水之人浮上了水面。
只听卓晋的声音沉沉响起:“我与平儿已是夫妻,这种话往后不必再说,你既然知道仙凡有别,那么日后,也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与平儿。”
柳清音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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