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拂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愣了片刻,方想起那是她的表哥,她从前的夫君。
……
三年前,初登大宝的慕容允绪微服出宫,于栖霞寺偶遇前来上香的宋之拂,从此上了心。
时宋之拂已嫁表兄郑子文为妻,原以为郎君如意,生活美满,此生可无憾,奈何郑子文一心求仕途,得知新皇的心思,便主动奉上新婚妻子。
那一日,宋之拂记得清楚,一杯微酸梅子酒下肚,不省人事,再睁眼时,已在皇宫中的龙榻上。
起先她还一厢情愿的认为郑子文迫于天威,不得不从,直到两个月后,慕容允绪带着她出宫,亲眼见到郑子文与新娶的娇妻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她才恍然大悟。
那不过是个卖妻求荣的小人。
从此,她心灰意冷,再不反抗,顺着年轻君王的心思,改头换面,由郑御史的外甥女变为义女,由宋之拂变为郑之拂,被圈禁在那四方朱色高墙中,成了帝王禁脔,成了郑家升官发财的工具。
……
“朕后悔放了燕侯,愧对先帝,愧对这门外一干忠臣,更愧对天下百姓,唯有你,朕不后悔。朕自问从来真心待你,时时捧在手心,从没有半分委屈,便是这一路东来,朕也舍去了皇后,只带着你。”
宋之拂望着憔悴狼狈的慕容允绪,茫然无波的眼神终于微微颤动。
只带她一人出逃,这是年轻君王给予她的殊荣吗?
她该感激吧?
她该感激。
因她随驾,燕侯杀的第一位朝臣,便是她的舅父郑承义,第二位,便是表兄郑子文。
“陛下待阿拂,一向很好。”她麻木的面颊边挽起一朵惨然的笑容,如往常一般柔声说出君王想听的话。
慕容允绪缓缓起身,捧起矮几上盛满灯油的陶罐,拾起铜勺,一一洒在禅房的地上,窗边,榻上,桌案,寝被。
“陛下,请速移驾,启航东渡!”屋外的老臣们迟迟等不来皇帝,呼天抢地,声泪俱下。
宋之拂跪在地上,望着慕容允绪洒灯油的动作,一颗心渐渐向下沉。
慕容允绪举着燃烧的烛台,扭曲着脸回头,与她相对跪坐,膝盖相抵,将剩下的灯油悉数浇在二人衣物上。
他冲宋之拂笑:“大好河山已经没了,茫茫东海更无你我容身处。阿拂,随朕走吧。”
烛台落下,火苗蹿起。
这一生,便在此处化为灰烬。
第2章 圣旨赐婚
宋之拂从梦中惊醒时,刚刚四更天。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透过黑暗瞧见床顶的雕花,方想起如今是在郑府。
这是重生半年来,第五次惊梦。
前世之事,宛如庄生一梦,难辨虚实。
原以为那时她短暂的生命已然终结,却不料时间推回了十六岁这年。
此时先帝驾崩一年,国丧方过,新帝慕容允绪初登大宝,改元建弘。
如今的她,还是那个六岁起便父母双亡,寄养在舅父家中的孤女。
她的父亲宋长旻原是洪熙年间的举人,生得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当年才得功名,便被外祖父一眼相中,结下姻亲,只待日后高中,入朝为官。
谁知新婚不过一年,宋之拂还未满月,宋举人便突染恶疾,一命呜呼。
母亲郑氏突遭打击,月子里落下病根,从此一病不起,苦撑数年,终于在她六岁那年,也撒手人寰。
宋举人是宋家独苗,宋之拂父母双亡后,再无旁的叔伯堂兄可依靠,只好带着乳母一道投奔舅父郑承义。
却说郑氏原系名门,先祖曾随太|祖起事,有从龙之功,得封侯爵,世袭三代,到舅父郑承义是第四代,无爵可袭,只得从科举入仕。
郑承义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进士及第,入了都察院,宦海沉浮又是十多年,终于在数月前,被破格从正七品湖广道监察御史,调进京中,任正四品监察院左佥都御史。
……
长夜寂寂,隔壁房中突然传来一阵女子低低的呜咽。
宋之拂心下了然,定是表姐郑潇夜间难寐,又在伤心哭泣。
郑潇今年十七,正该是嫁人的年纪。十岁那年,父亲便替她与现如今的礼部侍郎陈大人的次子立下婚约。可一年前,那位陈公子得了急病,没多久便殁了。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数月来,家中也暗中替她物色合适的夫君。
然而就在上月初,新皇竟一道圣旨下到郑府,为燕侯慕容檀择郑承义之女为妻,择吉日便要完婚。
若是许给别的王公贵族,便是天上掉下馅饼,自然欢天喜地,偏偏是燕侯,这可急坏了郑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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